第89章 昭心烈烈(1/2)

洛阳城,大将军府,书房。

夜色深沉,墨一般浓稠,吞噬了窗外所有零星的光点。烛火在案几上静静摇曳,将司马昭的脸庞映照得明灭不定。他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的,是一叠从淮南前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

每一份战报的火漆都已撕开,笔迹潦草而急促,字里行间充斥着焦躁与不安。毋诸葛诞与文钦的叛军,在淮南一带肆虐,虽然初期攻势受挫,但凭借着地利与负隅顽抗的决心,依旧牵制住了大魏数万精锐。战局并未如他预期的那般迅速平定,反而陷入了泥泞般的胶着。

司马昭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眉宇间凝结着一层淡淡的疲惫,似乎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更是长久以来精神紧绷的体现。今日,王奇的鲜血刚刚洗刷过洛阳的西市,那股血腥味似乎仍未完全散去,无形中弥漫在他周围,提醒着他,他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浸润着血与火。

他靠向椅背,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那股血腥味,仿佛又真切地浮现在鼻尖,混杂着淡淡的墨香和纸页的枯涩。他能清晰地“看”到王奇倒在血泊中的场景,那双临死前不甘的眼睛,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刃,深深扎入他的记忆。

“王奇……”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终究还是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

他并不后悔。为了司马氏的霸业,为了大魏的安稳,为了他所认定的“正统”,任何阻碍都必须被清除。这是他从父亲司马懿那里继承来的“天命”,也是兄长司马师用生命去扞卫的基石。然而,每一次的杀戮,每一次的震慑,都如同在他心头刻下一道疤痕。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重。他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背负着数万将士的生命,背负着天下苍生的福祉——至少他是如此说服自己的。

权力,并非甜蜜的果实,而是冰冷的铁镣。它将他牢牢禁锢,逼迫他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决断。他必须冷酷,必须果决,必须让所有人都望而生畏。只有这样,才能震慑宵小,才能稳定朝局,才能……确保司马氏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可每当夜深人静,卸下那层坚硬的外壳,他也会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怠。他并非天生的嗜血狂魔。他曾是那个在父亲和兄长羽翼下,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少年。然而,洛水之变,高平陵之变,一次次血腥的权力斗争,将他推上了这条孤绝的道路。

他再度睁开眼,目光落在战报上。淮南的战事拖得越久,对司马氏就越不利。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消耗,更是政治上的压力。朝中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那些对司马氏心怀不满的士族,那些被曹髦的“仁德”所迷惑的官员,都在暗中观望。王奇的死,固然震慑了一时,但若战局持续糜烂,这份恐惧便会逐渐转化为怨怼,甚至反抗。

他拿起狼毫笔,沾墨,在战报空白处批注。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下令增调兵马,催促前线将领务必速战速决。然而,他心里清楚,纸上谈兵终究简单,真正的战场瞬息万变。

“大将军。”门外传来心腹侍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何事?”司马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陛下……陛下明日将召集朝会。”侍卫语气有些迟疑,“说是要商议淮南战事,并……并有要事宣布。”

司马昭握笔的手微微一顿。曹髦?这个年轻的天子,在王奇死后,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失措,反而要召开朝会?这出乎他的预料。他本以为,经过王奇的血腥教训,曹髦会像过去的傀儡皇帝一样,彻底蛰伏,至少也得消沉一段时间。

他放下笔,眸光微闪,唇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哦?要事?”他重复着侍卫的话,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知道了。退下吧。”

侍卫领命退下,书房再次陷入寂静。司马昭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似要随时熄灭。他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眼中泛着寒光。

“曹髦啊曹髦,你究竟想耍什么花招?”他心中暗道。但他并未感到丝毫畏惧,只有一种猎人面对猎物时,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垂死挣扎。

…………

第二日,大朝会如期举行。

太极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抑。文武百官,依照品级分列两侧,他们昨日才刚刚从王奇被斩的惊骇中缓过神来,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朝会,无不心怀忐忑。许多人低垂着头,不敢与旁人对视,生怕被司马昭的眼线捕捉到一丝异样。

司马昭端坐在左侧首位,神情平静,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视过殿中每一个人。他注意到,曹髦在昨日的震慑之后,今日竟罕见地没有表现出任何颓丧之色,反而身姿挺拔,面色沉静,眼中甚至闪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让司马昭心中警铃大作,他预感到,今日的朝会,绝不会像表面上那般平静。

“众卿家免礼。”曹髦的声音,清朗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仪,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他今日穿戴的龙袍,并非寻常的朝服,而是绣有玄鸟图腾的战袍,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剑鞘古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这番装束,立刻引起了群臣的窃窃私语,以及司马昭的微不可查的皱眉。

“今日召集众卿,乃为淮南战事。”曹髦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有力,“淮南叛乱至今,已逾数月。叛军负隅顽抗,边境百姓生灵涂炭。朕心甚忧,夜不能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最终落在司马昭的身上,却又一触即走,并未作过多停留。

“大将军为社稷操劳,朕看在眼中。然,淮南战事复杂,叛军狡诈,非一隅之力可平定。朕思虑再三,深感作为天子,岂能坐视边疆受扰,将士浴血,而无所作为?”

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明白皇帝究竟想说什么。司马昭的眼神愈发深邃,他意识到曹髦的意图,心中涌起一股怒意,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故而,朕今日决定,将亲自出征淮南!”

此言一出,宛如一道惊雷,在太极殿中炸响。群臣哗然,交头接耳之声瞬间响起。

“陛下,万万不可!”太尉高柔率先出列,跪地叩首,“陛下乃万金之躯,社稷之本,岂可亲犯险境?请陛下三思!”

“太尉所言极是!陛下龙体要紧,不可轻动!”另有几名老臣也纷纷出列附和。他们并非真心为曹髦着想,只是习惯性地反对任何可能改变现状的提议。

司马昭端坐如山,并未开口。他要看曹髦如何应对。

曹髦的目光扫过这些反对者,声音依旧沉稳:“太尉及诸位爱卿的忠心,朕心领了。然,国难当头,朕岂能苟安宫中?当年太祖武皇帝,亦曾戎马一生,方定天下。今淮南危急,朕身为大魏之主,理当身先士卒,以安社稷,以慰将士之心!”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再是那个需要大臣辅佐的少年天子,而是一位决心御驾亲征的君主。

“当然,朕也深知,亲征并非儿戏。”曹髦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恳切,却又暗藏锋芒,“淮南战事复杂,非寻常将领可胜任。朕思虑周全,决定自请加封‘神威将军’,统领一军,与大将军所部遥相呼应,共讨叛逆!”

“神威将军!”

“统领一军!”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