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塔心标本(1/2)

塔内的黑暗是活的。

它舔舐着裸露的皮肤,往毛孔里钻。那些钉在墙上的情绪标本随着某种节奏搏动,像无数颗被囚禁的心脏。恐惧惨白,悲伤暗蓝,绝望深灰——而暴怒的暗红无处不在,是这座塔的底色。

我们贴在由凝固怒意构成的巨柱上,像三只垂死的壁虎。落脚点窄得像刀锋,表面湿滑黏腻,散发着铁锈与腐败血液混合的腥气。指甲缝早已塞满黑色的、沥青般的物质,每一次向上抠挖都带出细碎的疼痛。

苏茜停在了那团淡蓝色光标本前。

已经过去两分钟了。

她一动不动,手按在墙壁上那行指甲抠出的“苏启……救我……”上,按得那么用力,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几个字烙进自己的掌心。她的背影僵直,只有肩膀极其细微地颤抖着,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苏茜,”景文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虚弱的喘息,“我们必须走。”

她没有反应。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团光。光团内部,那个蜷缩的人形轮廓轻轻动了一下,像在睡梦中被惊醒。淡蓝色的光芒泛起涟漪,温柔得令人心碎。

然后,声音直接钻进了她的脑海——

“茜茜……”

那个声音很轻,很哑,带着久病初愈般的虚弱。

“是你吗……茜茜……”

苏茜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电流击中。

“这里……好黑……好冷……”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孩童般的委屈,“他们……盯着我……我动不了……”

光团里的人形轮廓试图抬起头,但“颈部”那枚冰冷的蓝色金属片将它死死固定。每一次挣扎,光团就剧烈波动,人形的边缘模糊溃散,又顽强地重新凝聚。

“好疼……茜茜……带我回家……好不好……”

苏茜的手指,从墙壁上的字迹,缓缓移向那枚蓝色金属片。

她的指尖悬在金属片上方,距离只有一厘米。

颤抖得厉害。

“别碰。”景文的声音更急了,“那是陷阱,苏茜!意识锚点陷阱!林晓的数据——”

“我知道。”苏茜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

她没有回头,依然盯着那团光。

“我知道可能是陷阱。我知道林晓的分析。我知道第四方擅长意识解剖和记忆编织。”她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我知道这可能是用哥哥最后残存的痛苦和记忆,编织出来的完美诱饵。”

她的指尖,又向下移动了半厘米。

“苏茜!”我忍不住喊出声。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我。那双总是冷静克制的眼睛里,此刻翻滚着我看不懂的东西——不是疯狂,不是绝望,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虔诚的偏执。

“语馨,”她轻声问,声音温柔得像在谈论天气,“如果你知道,某扇门后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景文还活着——即使其他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可能都是致命的陷阱——你会不会推开那扇门?”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我会。”她替我回答,转回头,重新看向那团光,“我会推开。即使知道可能会死,即使知道可能是假的。因为如果我不推开,我会在之后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问自己——万一呢?万一那百万分之一是真的呢?”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金属片。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遍全身,她打了个寒颤。

“这是最后的、唯一的机会。”她像是在对我们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哥哥的克隆体已经没了。如果连这点意识碎片都是假的……那他就真的、彻底地、什么也不剩了。”

光团里的“苏启”感应到了她的触碰。

“茜茜……” 声音带上哭腔,“你来了……你真的来了……”

“我好想你……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想你……”

“带我走……求你了……拔掉这个钉子……我们回家……”

苏茜闭上眼睛。

泪水从她紧闭的眼睑下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汇聚,一滴一滴砸在黑色的落脚点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蒸发成白烟。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她在挣扎。

理智告诉她这是陷阱。

可那个声音——那些只有她和哥哥知道的记忆碎片——那些语气、停顿、甚至呼吸的节奏——

“你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独立执行净化任务……回来时吓得做噩梦……” 光团里的声音继续着,温柔得像在哼摇篮曲,“我守了你一整夜……你抓着我的手说‘哥哥别走’……”

“你总说我泡的咖啡太苦……偷偷往里加三块方糖……”

“我出发去拦截暴食的那天……你躲在门后哭……我知道……但我没回头……因为我不敢回头……”

“对不起……茜茜……对不起……哥哥没回来……”

苏茜的防线,在这一声声“对不起”里,开始崩塌。

她的手,握住了那枚蓝色金属片。

用力。

金属片纹丝不动。

“苏茜!住手!”景文厉喝,“它在消耗你的生命能量!你的晨曦之力正在被它抽取!数据上显示得清清楚楚!”

是的,我看得到。苏茜周身那层微弱的晨曦光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化作丝丝缕缕的金色光丝,被那枚蓝色金属片吸收。而光团里的“苏启”,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

“不够……茜茜……还不够……” 声音变得急切,“再给我一点……一点就好……我就能挣脱了……”

苏茜的脸色开始苍白。但她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晨曦之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她在用自己喂养这个可能是陷阱的东西。

“哥哥……”她喃喃自语,眼泪流得更凶,“如果这是你……等我……我带你回家……”

“如果这不是呢?”

一个冰冷、理性、毫无感情的声音,突然在我们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林晓。

“实时数据分析:该意识碎片能量构成中,‘苏启原始意识残留’占比仅0.73%,‘痛苦记忆重构’占比41.2%,‘恶意诱导程序’占比58.07%。结论:其为陷阱的概率超过99%。”

苏茜的手,僵住了。

“即使如此……”她的声音在颤抖,“即使只有0.73%……”

“那0.73%是被剥离、扭曲、用作诱饵核心的‘痛苦燃料’。”林晓的声音残酷地清晰,“它确实来自苏启。但就像用死者的骨头打磨成匕首,再捅进生者的心脏——匕首是真的,但握着匕首的,不是死者。”

光团里的“苏启”似乎感应到了干扰,开始变得焦躁。

“茜茜!别听她的!她在骗你!她想让我们永远分开!” 声音变得尖锐,“拔掉钉子!快!趁我还能维持意识!”

苏茜的手在剧烈颤抖。

她看着光团里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轮廓——那张脸,那双眼睛,那种温柔又悲伤的表情——

和记忆里的哥哥,一模一样。

“万一……”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万一是那0.73%……在对我说话呢……”

“数据补充。” 林晓的声音再次响起,“该意识碎片在过去2分17秒内,对你的称呼变化如下:‘妹妹’出现12次,‘茜茜’出现43次。而根据苏启生前习惯,私下场合对你的称呼‘茜茜’使用频率为97.3%。模拟准确率:100%。”

“但这不能证明——”

“它对你的记忆提取,停留七七年前。” 林晓打断她,“它不知道你后来学会了用左手使刀,因为右手在‘嫉妒’污染事件中留下永久性神经损伤。它不知道你戒了咖啡,因为每次闻到咖啡味就会想起我。它不知道你上个月一个人去了你们小时候常去的天台,对着空气说了两个小时的话。”

林晓停顿了一秒。

“苏茜,真正的苏启,不会不知道这些。”

光团里的“苏启”,沉默了。

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它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温柔悲伤的笑。

是一种扭曲的、嘲弄的、带着无尽恶意的笑。

“真可惜……” 声音完全变了,变得冰冷、机械、毫无感情,“就差一点……差一点就能吃掉一个完整的‘晨曦之心’了……”

光团的颜色瞬间变化!从温柔的淡蓝变为冰冷污浊的深蓝,边缘泛起紫黑色的、血管般的纹路!

那枚蓝色金属片突然长出无数细小的尖刺,深深扎进苏茜的手指!

“啊——!”苏茜痛呼一声,想抽回手,却发现手被牢牢吸住!

她的晨曦之力被疯狂抽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苏茜!”景文想冲上去,但虚弱的身体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我离得更近。

几乎是本能地,我伸出手,不是去拉苏茜,而是——

按向了那团光。

“宿主!你疯了!” 嫉妒在我意识里尖叫。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

我只知道,苏茜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这样死。

当我的手触碰到光团的瞬间——

四股力量,从我体内,轰然爆发!

不是有序的引导,不是精细的控制。

是最原始、最粗暴、最混乱的——倾泻!

饕餮的黑暗涌出,不是吞噬光团,而是包裹住苏茜被吸住的手,强行切断能量链接!

暴怒的火焰点燃,不是灼烧光团,而是烧向那枚蓝色金属片,试图将其熔化!

嫉妒的毒液渗透,不是腐蚀光团,而是污染能量传输的通道,让抽取变得艰涩迟滞!

懒惰的灰雾弥漫,不是让一切静止,而是给光团内部的恶意程序注入“疲惫”和“怠惰”,让它的运行速度骤然降低!

四种力量,四种方向,混乱不堪。

但效果立竿见影。

金属片上的尖刺缩了回去!

苏茜的手终于挣脱,鲜血淋漓,晨曦之力几乎枯竭,她踉跄后退,被景文一把扶住。

而那团光——

在四股混乱原罪之力的冲击下,剧烈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尖啸!

“不——!你们这些——肮脏的——杂碎——!”

光团里的人形轮廓疯狂挣扎,但金属片开始松动、融化!

最终——

“咔。”

一声轻响。

金属片断裂。

光团,连同里面那个扭曲的人形,从墙壁上脱落,悬浮在半空。

它还在尖叫,还在挣扎,但形态越来越不稳定,颜色在深蓝、紫黑、惨白之间疯狂切换。

苏茜靠在景文身上,死死盯着那团光,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她的眼睛里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被欺骗的愤怒,但最深处的——是某种东西彻底碎裂后的空洞。

那0.73%的希望,灭了。

连灰烬都没留下。

光团终于停止了尖叫。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颜色稳定成一种死寂的灰蓝。

然后,它说话了。

用最后一点能量,发出了最后一段信息——

不是对苏茜。

是对我。

“容器……” 声音虚弱,但清晰,“傲慢大人……向你问好……”

“他说……你的‘心’……在塔顶……保管得很好……”

“他还说……游戏……才刚开始……”

光团彻底溃散,化作点点灰蓝色的光尘,消散在塔内的黑暗里。

墙壁上,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凹痕,和那行已经模糊的“苏启……救我……”。

苏茜看着那个凹痕,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自己鲜血淋漓的手,看着掌心被尖刺扎出的伤口。

“哥哥……”她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连最后一点……都不留给我啊……”

她笑了。

那个笑容,让我的血液几乎冻结。

那不是悲伤,不是愤怒,不是绝望。

是一种彻底燃烧殆尽后,什么都不剩的——虚无。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个凹痕。

“继续爬。”她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去塔顶。”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动作干脆利落,重新开始向上攀爬。

甚至比之前更快,更稳。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她转身的瞬间,已经死了。

不是希望。

是她整个人。

(……这下彻底完了。) 嫉妒在我意识里低声说,(她把自己最后一点‘活着的理由’都烧掉了。现在支撑她的,大概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毁灭一切的执念了吧。)

“可怜。” 饕餮评价,“但很美味。那种空洞的、连痛苦都感觉不到的绝望……是顶级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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