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张居正的一生(下)(2/2)

天幕继续道。

“权柄巅峰,亦是悬崖之边。”

“张居正以考成法为鞭,驱策整个官僚体系高效运转,政令前所未有的畅通。国库日盈,边关渐固,史称‘万历中兴’。”

“然而,绝对的力量滋生绝对的恐惧与怨恨。他权倾朝野,形同摄政,连皇帝的旨意也需经过他票拟认可。他对年轻的万历皇帝管教极严,动辄引经据典训诫,甚至代皇帝批红,将皇权无形中牢牢控于己手。”

“他生活亦不再低调。那乘三十二人抬的奢华大轿,从北京招摇至荆州老家。各地官员争相献媚,为其修建宅邸、赠送珍玩。虽然他未必尽数收纳,但门庭若市、权势熏天之势,已令清流侧目,更在少年天子心中埋下复杂阴影。”

“万历皇帝朱翊钧,在张先生无所不在的阴影下逐渐长大。他敬畏他,依赖他,也日益感到窒息与屈辱。他像一个被精心雕琢、却毫无自主权的玉器,连赏赐宫人钱财,都需张先生批准用度。”

“万历十年六月,积劳成疾的张居正病逝,享年五十八岁。皇帝辍朝,赠上柱国,谥文忠,哀荣至极。”

“但崩塌,往往始于最绚烂的时刻。”

“张居正一死,长期被压抑的反对力量如火山喷发。那些因考成法被惩处的官员、因改革利益受损的宗室豪强、乃至一直嫉妒其权势的同僚,纷纷上疏弹劾。”

“罪名如雪片飞来:专权跋扈、欺君蠹国、接受贿赂、任用私人、生活奢靡……甚至他多年前为父亲夺情之事,也被重新翻出,指为不孝。”

“最初,万历皇帝尚念旧情,压下奏章。但弹劾愈演愈烈,逐渐触及皇帝内心最敏感之处,张居正是否真的忠诚?他那些年的教诲与代劳,是辅佐,还是架空?”

“身边近侍、早年与张居正有隙的官员,不断进言,勾勒出一副权臣欺压幼主、富可敌国的画面。曾被张居正严厉管束的皇帝,压抑多年的逆反与怨怼,终于在谗言浇灌下熊熊燃烧。”

“更直接的导火索,是对张居正家产的查抄。宦官张诚等奉命前往湖广抄家。过程残酷:封门锁户,断水断粮,导致张家十余口老弱妇孺活活饿死。长子张敬修不堪受辱,自缢身亡,留下血书控诉。最终查抄出的财产,虽远不及传言中富甲天下之数,但已足够坐实贪墨之名,也彻底摧毁了皇帝心中对张先生品德的最后一丝幻想。”

“万历皇帝感到的是巨大的背叛。你教我节俭勤政,自己却如此豪奢?你总揽大权,口口声声为国,原来也在中饱私囊?”

“清算的诏书终于颁下:

“夺其上柱国、太师爵位,追夺文忠谥号。查抄家产,惩处其荐用官员。几乎要开棺戮尸,在朝臣劝谏下才作罢。其弟其子,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

“一代权相,身后名声扫地,家族凋零。”

大唐。

李世民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复杂:“生前显赫,死后狼藉。这张居正,竟是以一人之功过,照见了王朝兴衰之机啊。”

房玄龄捻须深思:“陛下,其考成法确有实效,然过于倚仗个人威权推行。权柄集于一身时,固然政令畅达;一旦身死,人亡政息,反噬立至。此非长治久安之制。”

杜如晦点头:“正是。其法虽密,却将百官怨气尽归己身。更致命者,乃与幼主相处之道。管教过严,形同僭越,已种祸根。”

魏征面色肃然,上前一步:“陛下,此乃活生生的教训!为臣者,纵然才高功大,亦当时刻谨守人臣本分。教导君主,当以启沃引导为主,岂可如严师训蒙童,令君威受损、积怨于心?张居正恐是忘了,他所效忠、教导的,终究是君。”

长孙无忌接口,话带寒意:“不仅于此。他生活奢靡,授人以柄。严于律人,宽于待己,此乃取死之道。那万历皇帝,忍了十年,一旦爆发,自然变本加厉。”

李世民目光扫过众人,叹道:“诸卿所言皆切中要害。为君者,用此等干才,既要倚重其能,亦须善加保全,导其归正,防其骄恣。那张居正,若在朕朝,朕或会多用其法,但必不容其权柄熏天至此,更会时时提醒他君臣之分。”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峻:“最可叹者,是那万历皇帝。张居正死后,泄愤清算,竟至饿毙其家眷,近乎虐杀。此非人君应有之器量,更寒天下士子之心。他毁的不只是张家,更是朝廷的信用与纲常。此后谁还敢为朝廷尽心竭力、不避怨谤?”

房玄龄道:“陛下圣见。观其末路,非一人之悲剧,实乃君臣共业失败之缩影。君无驭下之明,臣无保身之智,遂成两伤之局。”

李世民颔首,最终总结道:“故此,治国犹如驾车。臣为骏马,君为御者。马无良骏不行,御无善术则车覆。既需张居正这般能挽狂澜的良骏,更需万历所缺的、懂得驾驭与爱护良骏的善御者。我贞观朝,当时时以此为鉴。”

众臣皆躬身:“臣等必铭记于心,慎行君臣之道。”

大明。

朱翊钧的脸彻底失了血色,猛地转向张居正,“先……先生……那不是朕!朕不会!朕怎么敢……”

冯保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完了……全完了……张家如此,咱家……咱家……”

张居正缓慢地转过身,语气却十分平静:“陛下,天幕所言,是未来之事。 未来可变,人心可转。”

朱翊钧急切道:“对,对!可变!先生,朕绝不会……”

张居正抬手,止住了皇帝的话。

“然,其理不变。 臣权倾朝野,是为越界。管教过严,是为失仪。持身不谨,是为取祸。此三罪,臣今日自陈于陛下面前。”

“先生!”朱翊钧惊叫。

张居正不理,继续道:“请陛下,自今日起,亲揽奏章,臣只从旁辅佐,不再代批。 宫中用度、赏赐之事,陛下可自决,无需问臣。”

“陛下年岁渐长,经筵日讲,当以探讨治国之道为主,臣……不再疾言厉色。”

“臣之宅邸、用度,即行检核,逾制之处,一概撤除。臣……自请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他缓缓跪倒,以头触地:“臣,恳请陛下。他日无论臣是生是死,是荣是辱, 请念在臣数年辛劳,存一丝君臣之谊。罪止臣身,莫要……祸及臣之老母妻儿。给他们……留条活路。”

朱翊钧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冲上前,想扶起张居正,却又不敢。“先生快起!朕答应!朕都答应!朕绝不会……绝不会像天幕里那样!”

张居正没有起身,依旧伏地:“谢陛下隆恩。 然,考成、条鞭、边备、河工,此四事关乎国本,望陛下……万勿因厌弃臣这个人,而废了这些国策。 如此,臣……纵九死亦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