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割猪草二(2/2)
李思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陈安低头分草的背影上,再低头看自己手里那把猪草,老梗混着碎叶,还裹着半捧湿泥,脸颊“腾”地烧起来,烫得像贴了块烙铁。
李思和杨丽是表姐妹,打小在钟表厂家属院长大。
李思爸妈是厂里的技术员,杨丽父亲是车间主任,母亲在百货公司当会计,两家人每月工资加起来有八九十块。
在这个一块豆腐三分钱、学徒工月薪才十八块的年代,日子过得比谁家都体面:五斗柜上摆着带牡丹纹的搪瓷缸,衣柜里压着的确良衬衫,逢年过节能凭票买到桃酥带鱼,连院里的梧桐树都比别家的枝繁叶茂。
可去年冬天招工名额下来,两家人没半分犹豫都给了儿子。
现在让这对连煤炉都没生过的姑娘来乡下干农活,夜里躺在软和的棉絮床上,父母们总觉得心里发空。
临行前那晚,李思家的台灯光线暖黄,照在漆得发亮的五斗柜上。
李思爸爸摩挲着手表,从抽屉里拿出牛皮纸信封:“八十块补贴拿着,家里每月再寄十块,钢笔带着,别荒了读写。”
她妈往帆布包塞雪花膏时,声音发颤:“人事科你张叔说了,内招名额一有信儿就通知我,最多一年,准接你回城。”
杨丽家更实在。杨丽妈妈打开带铜锁的木匣子,红绸布包里裹着一百五十块,还有八尺布票,五张工业卷。
“跟队里人处不来就送点礼,别硬碰硬。”她爸把印着“海城制造”的手电筒往她手里塞。
“乡下黑得早,这个亮堂。你大伯在劳动局,有临时工肯定先想着你。”
这些钱票在乡下能生活的很好——能买供销社最贵的雪花膏,托人捎来麦乳精,甚至偶尔去国营饭店吃顿红烧肉。
两家人都觉得,不过是暂时受委屈,等回城的机会来了,女儿们还是要回到亮堂的家里,继续过体面日子。
初到杨树坳时,两人是真受不住。
玉米地里弯腰除草,没两天腰就像断了似的,手掌磨出的水泡破了又结,疼得握不住筷子。
听老知青说秋收要顶着日头割麦收玉米,一天下来能累得直吐,夜里躺土炕浑身骨头缝都疼,两人吓得连夜合计。
杨丽想起队里王桂香总盯着她的花布衫看,便咬牙从包裹里翻出半斤红糖送去。
李思找到张前进,红着脸说“家里每月寄补贴,不用队里操心口粮”,这才换来了割猪草的轻省活计。
来时路上,两人还嘀咕着要给这“靠亲戚吃偏饭”的村姑立规矩。
看陈安那身打补丁的褂子,她们更觉得有底气——无非是沾了书记的光,估计也是摸鱼混日子的?
等混熟了,说不定还能让她多担些活,自己便能偷个懒,毕竟谁也不想在这山沟里磋磨一辈子。
可眼下,陈安那句不软不硬的话,像面镜子照出了她们的窘迫。
杨丽割草的手还在抖,心里又气又臊——在家时她连菜都不用洗,哪受过这种数落?
李思却想起方才陈安教三丫认毒草的样子,指腹捏着草茎说“罐菜白浆沾皮肤会肿”“猪秧草叶子带锯齿”,分明是真懂行,哪是什么混日子的?
“姐,她……”杨丽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想说什么,却见李思摘下眼镜,用衣角仔细擦着镜片上的雾气。镜片擦得锃亮,映出远处陈安弯腰割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