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海底墓-“家”庭会议(2/2)

无山居的书房浸在台灯昏黄的光晕里,窗外的雨声隔着梨木窗棂闷闷作响。

无邪瘫在黄花梨圈椅中,指间夹着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纸条。纸张边缘卷曲发毛,像是被人在掌心反复揉搓又展开过无数次。

「无邪救我」

四个字潦草地晕在粗糙的纸面上,墨迹被雨水洇开又干涸,留下挣扎的痕迹。他用指腹摩挲着那个歪斜的“救”字,指甲盖无意间刮到纸纤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无邪的视线从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抬起,落在一旁摊开的笔记上。那是他爷爷无老狗的笔记本,皮质封面已经磨损发白,边角卷起,静静地躺在昏黄的台灯光晕里。

笔记恰好翻到某一页,上面是无老狗潦草却有力的字迹,还配着些简陋却意蕴十足的手绘图案。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指引,那页记载的内容,竟与眼前这张求救纸条隐隐呼应。

笔记的古老沧桑与纸条的仓促现世,在这张书桌上形成了诡异的交汇。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它们串联起来,预示着这张求救纸条的到来,绝非偶然,而是某个早已布下的棋局中,必然落下的一子。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在寂静的书房里无声地弥漫开来。

晨曦初透,薄雾如纱。

第一缕天光漫过院子的飞檐,将青瓦染成淡淡的暖金色。院里的蓝桉树经过夜雨洗濯,叶片缀着水珠,在微明中闪着细碎的亮光。

廊下的灯笼还亮着最后一抹昏黄,与渐亮的天色交融成朦胧的蓝调。石板路上蒸腾着潮湿的水汽,一只早起的麻雀从枝头跃下,爪尖带落几滴宿雨。

厨房隐约传来炊具轻碰的声响,伴着米粥咕嘟的香气渐渐飘散。

魔王悄无声息地溜进房间,厚实的肉垫踩在地板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它蓬松的大尾巴下意识想摇晃,又立即警觉地放慢节奏,只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克制的弧线。

我还半梦半醒间,忽然感到胸口一沉,仿佛被温暖的毛毯严实实盖住。

“唔...好重呀...”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魔王那双在晨光里亮晶晶的眼睛。它见我醒了,整只狗顿时激动起来,湿漉漉的鼻尖蹭过我的脸颊,带着倒刺的温热舌头毫不客气地舔了上来。

“好了好了...”我一边笑一边躲,伸手揉着它毛茸茸的下巴。魔王的尾巴终于不再克制,像节拍器般欢快地敲打着床沿,把被子都扫到了地上。

我用力搂了搂魔王毛茸茸的脖颈,把脸埋在它温暖的皮毛里深吸一口气:好啦好啦,小乖乖,这就起...

话音未落,黑瞎子标志性的拖长音调便穿过庭院飘了进来,带着锅铲碰撞的背景音:哑巴——小鱼儿——开饭了!再不来面可要坨了!

魔王立刻从我怀里挣脱,两只前爪兴奋地在床沿交替踩动,牵引绳在它嘴里晃来晃去。我趿拉着拖鞋被它往门口拽,抬眼就看见张麒麟的身影静静立在廊下。

他手里端着个青瓷碗,热气袅袅升起。见我们出来,便将碗轻轻放在石桌上。清亮的汤底里卧着细面,嫩绿的葱花浮在油花间,竟是一碗地道的片儿川。

黑瞎子从厨房探出头:瞅什么?快趁热吃。他朝张麒麟抬抬下巴,咱们哑巴张天不亮就跑去河坊街买的老字号。

魔王围着石桌打转,尾巴扫过张麒麟的裤脚。他垂眸看了眼,不动声色地将碗往我这边推了推。

晨光越过墙头,把院里的青石板切成明暗交错的格子。我们三人一狗围在石桌旁,碗里的热气融进朝霞里。

我正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热腾腾的汤气熏得鼻尖微微发汗。魔王的脑袋枕在我脚背上,温暖踏实。

黑瞎子的声音就在这时落了下来,语气里没了往常的戏谑,显得格外平静:

“俞晓鱼,等会儿吃完了,我们得聊点正事。”

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面条滑回碗里,溅起几点汤水。抬头看去,黑瞎子正看着我。旁边的张麒麟也放下了碗,无声地表明这即将是一场三个人的谈话。

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魔王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市井喧哗。碗里剩余的面条似乎瞬间失去了滋味,我点了点头:

“好,我马上就好”。

我三两口把剩下的面条扒完,汤也喝得一滴不剩。放下碗时,瓷器与石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去书房吧。”黑瞎子已经起身,用手推推墨镜,墨镜遮住了方才片刻的凝重。

张麒麟微微颔首,顺手收走了我的空碗。魔王警觉地竖起耳朵,紧紧跟在我脚边,粗壮的尾巴不再摇晃。

黑瞎子反手关上书房门,将晨光与喧嚣隔绝在外。屋内还氤氲着昨夜清冷的空气,混合着陈旧书卷的气息,他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倚靠或坐下,而是径直走到书桌前,双手撑着桌面,目光透过镜片直直看向我:

“俞晓鱼,”他声音低沉,没了往日的散漫,“我和哑巴,可能又要走了。”

我刚张开口,话语还卡在喉咙里,就被他抬手制止。

“我清楚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但你是个普通人,有些漩涡,不是你该卷进来的。”

我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陈皮送的戒指。它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血液,我盯着那圈微弱的光亮,沉默以对。

黑瞎子看着我这副模样,语气放缓了些,却更显沉重:

“你看看这次,”他下颌线绷紧,“如果不是吴邪和魔王,如果我们再晚到一步,你可能就……”

他顿住了,后半句话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留下更令人窒息的空白。

我喉咙发紧,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不想你们出事...”

黑瞎子静默一瞬,随即说道:“俞晓鱼,我们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下过那么多凶斗,趟过那么多死局,阎王爷的账单都让我们撕了好几回。”

“再说了,你能改变什么,你自己一点能力都没有。”他加重了语气,“上次下墓要不是有哑巴和陈诺护着你,你早就死在里面了。”

我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我也有用的!上次...上次那个...我不也救了他们吗...”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黑瞎子静静地看着我,没有立刻反驳。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太过通透,仿佛早已看穿我强撑的底气下,是深不见底的后怕。

“俞晓鱼,我不知道你那个血液怎么来的。”他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脸上,“但记住我的话,把这秘密烂在肚子里,比命还重要地藏着。”

张麒麟适时发声:“嗯”

“上次在墓里是侥幸,”黑瞎子往前倾身又说,瞳孔里映出我发白的脸,“要是让道上有些疯子知道你有这样的东西......”

我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

我知道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黑瞎子沉默片刻,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这次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我僵立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似的红痕。

黑瞎子见我又陷入沉默,下颌线绷紧了几分。他利落地转身,衣角在空气中划出决绝的弧度。

“我们即刻动身。”他的声音冷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别跟来。这次,我们分不出心神护着你。”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地迈向门口。张麒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经过我身旁时,脚步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却终究没有停留,更没有回头。

书房的门被“咔哒”一声带上,隔绝了他们的身影,也仿佛隔绝了所有我能触及他们的可能。室内只剩下我和刚刚进来的魔王,以及一室骤然变得冰冷而沉重的空气。魔王不安地蹭着我的腿,发出呜呜的哀鸣,而我怔怔地望着那扇合拢的门,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明明懂得他话里藏着的维护,那尖锐的痛楚却依旧真实地啃噬着心脏。

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长到让我以为我们之间早已超越了寻常的伙伴关系。

可原来,在他们划定的界限里,我始终是那个需要被保护、被排除在危险之外的“外人”。

魔王凑过来,将湿凉的鼻子贴在我冰凉的手背上。我蹲下身,把脸埋进它厚实温暖的颈毛里,声音闷闷的:

“魔王,他们……还是没把我们当成真正的家人,对不对?”

狗狗不会回答,只是用它独有的方式,温柔地舔去我眼角不自觉渗出的湿意。这偌大的宅院,忽然变得空荡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