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求药(四)(2/2)
我连忙拉着小官规规矩矩地回礼:佛爷、二爷、八爷、夫人,一路顺风。
张启山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便率先转身。他步伐沉稳如山,副官如影随形,二月红夫妇与齐铁嘴紧随其后。几人的身影很快便被月台上熙攘的人流吞没,再也寻不见踪迹。
目送他们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我一直紧绷的肩头终于松了下来,长长舒出一口气,压低声音对小官说:总算不用端着样子了,这一路装乖巧可累死我了。
小官静静地站在我身侧,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
我转过头,对他狡黠地眨眨眼,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乖巧文静,取而代之的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与好奇:走,小官,我们悄悄跟上去。接下来绝对有好戏看,嘿嘿嘿~~~!
说罢,我拉起他的手,灵活地钻进尚未散去的人潮,朝着张启山他们离开的方向悄然尾随而去。
我和小官隐在站前广场熙攘的人群与行李车后,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紧紧锁定着张启山一行人的方向。果然,没等多久,好戏就开场了。
只见一位身着挺括西装、头戴礼帽的“少年”迎面向张启山他们走去。那“少年”身量不算太高,帽檐下露出一截白皙秀气的下巴,步履轻快,带着一股藏不住的灵动劲儿。
“小官,你快看!”我激动地一把抓住小官的胳膊,手指悄悄指向那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抑制不住里面的兴奋,“我的天!张启山他……他居然真的冒充起那个西北来的路三鞭了!”
瞧那边,张启山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少年”面前,神色自若,气度沉稳,说起谎来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我就是正主”的笃定气场。而他身旁的齐铁嘴,正堆着那惯有的、三分讨好七分圆滑的笑容,在一旁敲着边鼓,舌灿莲花地帮着坐实这冒牌的身份。
副官张日山则保持着警惕,默不作声地立于侧后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那女扮男装的尹新月,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张启山身上滴溜溜地转着,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审视,还有几分被这冒名者出众气场所吸引的惊艳。
我看得心跳加速,既觉得刺激又忍不住想笑,只能使劲晃着小官的胳膊,把满心的惊叹和吐槽都憋在喉咙里:“他也太敢了吧!这张大佛爷,演戏还真是一把好手!”
我们一直借着人群与街边摊贩的掩护,悄悄尾随在他们一行人后方。只见张启山在尹新月面前表现得从容不迫,言谈举止间竟真将西北富商路三鞭的身份演绎得天衣无缝。齐铁嘴在一旁帮衬得滴水不漏,连二月红夫妇都配合着扮演起随行亲友的角色。
“啧啧,瞧佛爷这架势,”我扒着墙角,忍不住小声嘀咕,“要不是早知道底细,我都要信了。”
小官安静地站在我身侧,目光始终锁定在张启山和那位“少年”身上,忽然极轻地说了句:“她看出来了。”
“什么?”我一愣,仔细看向尹新月。只见她虽然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那双向来灵动的眼睛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尤其在看向张启山时,那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看穿一切的玩味和……浓厚的兴趣。
“果然瞒不过尹大小姐。”我恍然,心里更是兴奋,“这下可更有意思了!”
眼瞧着他们寒暄完毕,尹新月做出“请”的手势,亲自引着张启山一行人坐上车朝着新月饭店的方向开去。
“快,小官,我们跟上去!”我拉着小官,叫了两辆黄包车慢慢跟了上去。越靠近新月饭店,周遭就越发繁华,那栋气派的建筑已然在望。
我正盘算着该如何混进饭店看个究竟,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角,却猛地顿住只见几个穿着打扮明显带着西北风尘痕迹、腰间鼓鼓囊囊疑似藏着家伙的彪形大汉,正神色阴沉地聚在一处,目光不善地紧盯着张启山他们离去的方向。
其中为首一人,面容粗犷,一道疤横贯眉骨,浑身散发着煞气。
我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抓紧了小官的衣袖。
“小官,你看那边……”我声音发紧,“那几个……该不会就是正主……路三鞭的人吧?!”
这要是撞上了,岂不是要当场拆穿?新月饭店门口,立刻就得演全武行啊!
小官的视线也随之落在那伙人身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周身的气息都冷凝了几分。他微微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我护在身后更安全的位置。
前有蓄势待发的正主,后有即将踏入龙潭虎穴的张大佛爷。
我们隐在街对角一家绸缎庄的廊柱后,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只见尹新月引着张启山一行人正要迈上新月饭店那汉白玉石阶,忽然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驻足,翩然转身。晨光恰好洒在她清秀的侧脸上,为她平添了几分灵动。
她唇角微扬,手中折扇轻合,笑吟吟地望向身侧的张启山,语气亲切自然,仿佛只是好友间的闲谈:
路先生远道从西北而来,想必对那边的风土人情再熟悉不过了。她眼波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不知您觉得,我们北平这儿的茶点,可还合您的口味?
这问题问得轻巧,却像一记软钉子,悄无声息地扎向了张启山伪装的身份。西北与北平,千里之遥,风物迥异,一个常年生活在西北的路三鞭,该如何评价这从未尝过的北平茶点?
齐铁嘴站在张启山身后,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握着折扇的手指微微收紧。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启山却是不慌不忙地抬手,示意身后的副官不必紧张。他目光沉稳地迎上尹新月的视线,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
尹小姐说笑了。西北粗犷,北平精致,这本就是两地风物的妙处。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半分慌乱,就好比这茶点,西北的奶茶配馕饼,吃的是个痛快;北平的细点配香茗,品的却是个意境。各有千秋,何来高下之分?
他这番话答得滴水不漏,既避开了对具体茶点的评价,又展现出不俗的见识与气度,将原本暗藏锋芒的问题,轻飘飘地化解为一番风物闲谈。
尹新月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更深的疑惑。
眼见着张启山在尹新月的引领下,带着齐铁嘴、二月红夫妇及副官,从容不迫地踏上了新月饭店的最后几级石阶。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早已敞开,门内光影流转,隐约可见奢华的内景与训练有素的侍者垂手而立。
尹新月在门槛前略一驻足,侧身对张启山做了个“请”的手势,眉眼间依旧带着那抹令人捉摸不定的浅笑。张启山面色不变,只微微颔首,便率先迈步,身影沉稳地融入了那片光晕之中。
齐铁嘴紧跟其后,经过尹新月时还不忘堆起笑容拱了拱手。二月红与丫头并肩而行,姿态依旧从容温雅。副官张日山则走在最后,踏入门前,他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锐利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身后喧嚣的街道,这才转身没入厅内。
那伙西北汉子见状,在刀疤脸的带领下,虽面色不虞,却也只得压下火气,被饭店的护卫“请”了进去。
最后,是尹新月。她立于门前,并未立刻转身,反而抬眸,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我们藏身的街角,唇角那抹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了然与玩味。随即,她方优雅转身,裙摆微旋,踏入门内。
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并未立刻关闭,仿佛留有悬念,但门内深邃的光景已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只余下门口侍者肃立的身影。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饭店门口,转眼间便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我屏住的那口气这才缓缓吐出,抓着绸缎庄廊柱的手指微微放松。
“都进去了……”我低声对小官说,心里像是被羽毛挠过,好奇得紧,“这下,里面怕是真要上演一出好戏了。”
我下定决心,拉着小官从廊柱后的阴影里迈步而出,这出戏自然要亲眼看着才过瘾。不过嘛——
话到嘴边,我的肚子不争气地轻响了一声。这才想起从下火车到现在还滴水未进。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不远处飘着食物香气的小巷:
再精彩的戏,也得填饱肚子才看得动呀。走,小官,我们先去尝尝这北平的地道小吃!听说这附近的豆汁儿、焦圈儿可是一绝。
小官的目光仍在新月饭店那紧闭的大门上停留一瞬,随即安静地点了点头。他向来是这样,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都会默默跟在身侧。
我笑着拽了拽他的袖子,像是要甩开方才的紧张气氛:让他们先在里头周旋着,咱们吃饱喝足,才好精神十足地去看佛爷怎么接招,尹大小姐又如何拆招不是?
说罢,我便拉着他,脚步轻快地汇入北平街头熙攘的人流,朝着那烟火气最浓的巷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