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解毒(1/2)
长沙 · 火车站
天色将明未明,湿冷的晨雾笼罩着站台。徐全派出的几名伙计缩在站台的立柱阴影里,眼睛死死盯着铁轨延伸的北方,呵出的白气迅速消融在寒风中。
猴三,你说……四阿公能撑到那时候吗?一个年轻些的伙计搓着冻僵的手,低声问旁边的同伴。
被叫做猴三的汉子啐了一口,眼神阴沉:闭上你的乌鸦嘴!仔细盯着!二爷和那位俞小姐坐的班次,按时辰就该快到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远方的雾气中,传来一声悠长沉闷的汽笛声。
几人精神一振,立刻挺直了腰背,目光灼灼地望向那逐渐穿透浓雾、越来越清晰的火车头。
火车上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节奏微变,车速明显减缓。轻微的颠簸让我从小憩中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小官肩膀布料柔软的触感,和身上盖着的温暖毯子。
醒了?小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发现全车厢的人目光或多或少都落在我身上。尹新月和丫头一脸关切,连张启山也看了过来。
我……睡了多久?
不久,尹新月递过来一杯温水,感觉好些了吗?你之前脸色白得吓人。
我接过水杯,正要说话,火车发出一声长长的汽笛,伴随着铁刹车的刺耳声响,彻底停了下来。
窗外,是笼罩在晨雾中、熟悉又陌生的长沙站。
小官率先起身,沉默而利落地开始整理我们随身携带的行李。他的动作忽然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倾向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气音低语:
姐姐,到站了。他深邃的眼眸往某个方向极快地一扫,站台上有陈皮的人,不止一两个,看架势……等了有些时候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方才残存的几分睡意瞬间消散无踪。看来他还是出事了。
我们一行人刚踏下火车,还未来得及站稳,一个穿着短褂的汉子便急匆匆地挤过人群,凑到二月红耳边急语了几句。
二月红的脸色骤然一变,那温润如玉的面庞上瞬间蒙了一层寒霜,眼神也沉了下去。我远远看着他那骤变的神色,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直直地往下坠。
坏了!定是陈皮那边出事了,而且情况恐怕比想象的更糟!
再顾不得其他,也来不及向张启山、尹新月他们解释半句,我猛地转身,拨开身前的人群,朝着车站出口的方向发足狂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和风声。
一口气冲到车站门口,目光急切地扫过停在一旁等候生意的几辆黄包车,我几乎是扑向最近的那一辆,声音因奔跑和焦急而带着颤音:
“去陈皮的堂口!快!用最快的速度!”
我头也不回冲向车站门口的决绝身影,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身后激起层层叠叠的波澜。
尹新月眼中闪过疑惑与担忧交织的复杂神色。丫头下意识地攥紧了身旁二月红的衣袖,脸色微微发白。
齐铁嘴手中的折扇“啪”地合拢,他看看我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身旁面色凝重的二月红,最后与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启山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所有先前看似毫无关联的蛛丝马迹,在此刻都串联成了清晰的答案。
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小官,此刻上前半步,对着神色各异的众人略一颔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诸位,我们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转身,身影迅捷如风,毫不犹豫地朝着我离去的方向追去,将站台上所有的惊诧、疑虑与未尽的话语,都留在了那片骤然弥漫的沉默与晨雾之中。
尹新月看着我们仓促离去的背影,又环顾身边神色凝重的张大佛爷和面覆寒霜的二月红,不禁轻轻了一声,纤指轻点朱唇:佛爷,小鱼他们这是怎么了?还有你们……怎么个个都是这般神情?
张大佛爷尚未开口,一旁的齐铁嘴他先谨慎地看了眼二月红,这才压低声音对尹新月解释道:二爷的徒弟怕是出事了。他顿了顿,往我们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你先前不是好奇小鱼鱼心仪何人吗?若我猜得不错怕不就是二爷那位徒弟,陈皮……那个行事乖张的小疯子
他话音未落,二月红一记冰冷的眼刀已倏然扫至。齐铁嘴赶忙将折扇地展开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睛。
尹新月恍然地点点头,眼底却仍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这时,二月红携着丫头上前一步。他面色依旧凝重,对着张启山与尹新月微微拱手,言辞简洁却不容置疑:佛爷,尹小姐,家中确有急事,恕我们先行告别。
话音未落,他已自然地揽过丫头的肩头,转身便朝着我们离去方向快步走去。丫头被他护在身侧,只来得及回头对尹新月投去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便随着二月红坚定的步伐,身影迅速消失在车站外熙攘的人流中。
我这边
我坐在颠簸前行的黄包车上,手指紧紧攥着膝头的衣料,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颤抖:师傅,劳您再快些,再快些!
车轮滚滚,扬起的尘土混杂着晨雾。就在这急促的晃动中,眼前忽然闪过一片冰冷的幻象——他孤身躺在云顶天宫那寂静的王座上,面容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身躯冰冷,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已抽离,只剩下一片死寂。
心口像是被那幻象中的寒意瞬间刺穿,一阵尖锐的疼。眼眶再也盛不住汹涌的酸涩,温热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紧握的拳上。我慌忙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黄包车还未完全停稳,我便将四块沉甸甸的银元塞进车夫手里,转身就朝着那熟悉的巷弄深处狂奔。风裹挟着尘土气息掠过耳畔,我却觉得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淤泥里。
就在拐进堂口前的碎石小径时,鞋尖猛地撞上一块凸起的石子,整个人失控地向前扑去。膝盖和手腕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粗粝的石子地面瞬间磨破了衣料,火辣辣的感觉立刻渗了出来。
我咬着牙关,连看都没看渗血的伤口,用手撑着墙面踉跄起身,任由尘土沾满掌心擦破的皮肉,继续一瘸一拐地朝着陈皮堂口的院子而去。
堂口那扇紧闭的木门前,正焦灼张望的伙计一眼瞥见从巷口踉跄奔来的我,浑浊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光亮,几乎是带着哭腔嘶喊出来:
是俞小姐!俞小姐回来了!陈爷有救了!
他一边扯着嗓子朝院内吼,一边跌跌撞撞地冲下石阶朝我迎来,激动得险些被自己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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