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聊聊(二)(2/2)

陈皮喉结微动,下颌线骤然绷紧,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终是一言不发。

二月红见他这般情状,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直直刺去:“你呢,往后有何打算?”

陈皮猛地抬起眼,眸色沉沉,似有暗流汹涌,哑声反问:“师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月红拂袖起身,背对着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只留给徒弟一个疏离的背影。再开口时,声音里已不带半分温度,唯有彻底的冰冷与割裂:

“意思是,这座红府终究庙小,怕是容不下陈爷……你这尊大佛了。”

二月红猛地转身,烛火在他眼底剧烈跳动。

那些大夫...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三天内接连暴毙四人,都是曾给丫头诊过脉的。

陈皮瞳孔微缩,面上仍强作镇定:师傅在说什么,弟子听不懂。

听不懂?二月红冷笑,那你要不要解释解释,为何最后死的张大夫咽气前,手里攥着你的衣角碎片?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我...陈皮喉结滚动,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二月红步步紧逼,只是听不得他们说师娘药石无医?只是受不了他们摇头叹息的模样?

他忽然凑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还是说...他们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陈皮浑身一僵。

陈皮还有每次你看着丫头的眼神...二月红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痛楚,那不是一个徒弟该有的眼神。我原以为是你太过敬重师娘,可现在...

他猛地拍案,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纷纷滚落:

杀人灭口?陈皮,你当真以为这样就瞒住众人?

陈皮死死攥着拳,指甲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他抬起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执拗:

他们该死。既然救不了师娘,留着何用?

二月红看着他眼中近乎疯狂的偏执,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滚出去。他背过身,声音里满是苍凉,别再踏进红府半步。

陈皮站在原地,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他知道师傅看穿的不只是那几条人命,更是他心底最隐秘、最不该有的妄念。

最终,他转身推门离去,身影没入夜色,带着一身洗不净的血腥,和一段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痴念。

陈皮踏出红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时,身后传来门闩落下的沉闷声响——咚,如同最终审判的槌音,将他与里面那个他视作“家”的地方,彻底隔绝。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颊边那道白日里新添的伤痕在夜风中隐隐刺痛。这不是他第一次受伤,却是第一次,这伤痛并非来自仇敌的刀剑,而是源于他拼死也想守护的人身边,那个他敬若神明之人的驱离。

“红府庙小,容不下陈爷这尊大佛。”

二月红最后那句话,像淬了冰的针,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他知道,师傅看穿的,不仅仅是他手上那几条不清不白的人命,更是他心底那份僭越了师徒伦常、肮脏而隐秘的妄念。

他杀了那些大夫。四个,不多不少,都在出了红府暴毙。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曾为榻上那个日渐枯萎的女人诊过脉,然后或摇头叹息,或直言准备后事。那个最后死的张大夫,甚至开了几味虎狼之药,说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杀心便起了。

张大夫咽气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他,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了他因打斗而破损的衣角,撕下了一小块布料。那布料,如今想必已到了二月红手中。他清理了所有痕迹,却独独漏算了将死之人最后的力气。

可他后悔吗?并不。

只要一想到那些庸医断言师娘“药石无灵”时的嘴脸,他心底的暴戾便如野火燎原。他们该死,所有对师娘流露出丝毫放弃意味的人,都该死。他无法容忍这世上有任何人、任何事,宣告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甚至……无法容忍二月红眼中那日渐深沉的绝望。

这种不容忍,这种近乎疯狂的守护欲,背后隐藏的是什么,他不敢深想,直到今夜被二月红一语戳破。

与此同时,红府书房内,烛火摇曳。

二月红依旧保持着陈皮离去时的姿势,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挺直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与孤寂。

被逐出红府的陈皮,并没有走远。

他在隔街的一家客栈顶层要了间房,推开窗户,正好能遥遥望见红府院落的一角。那里,是丫头静养的厢房方向。

他卸下一身狼狈,换上了惯常的深色短打,脸上的伤痕更添了几分戾气。他坐在窗边,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眼神阴鸷。

“爷,查到了。”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禀报,“昨日在码头与我们起冲突的,是伏龙帮的人。他们最近得了批新式家伙,气焰很嚣张。”

陈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伏龙帮?正好,爷今天心情不好,就拿他们活动活动筋骨。”

他需要发泄,需要用鲜血和厮杀来麻痹那颗被“逐出师门”刺得千疮百孔的心,也需要用更快的速度,在这长沙城里积攒足以让他不再受制于人的力量和权势。

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人,哪怕手段肮脏,哪怕……不被理解。

夜色中,码头的腥风血雨悄然掀起。陈皮的身影如同鬼魅,所过之处,伏龙帮的精锐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他下手极狠,招招致命,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不甘和那见不得光的情愫,都宣泄在这些倒霉的敌人身上。

当黎明来临,伏龙帮在码头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而“陈皮”这个名字,在长沙城的地下世界,变得更加令人胆寒。

“小姐,查到了。”贴身侍女低声回报,“昨日被佛爷‘请’出府后,陈皮少爷回了红府,但入夜后又被二爷爷……逐出来了。随后,他单枪匹马挑了伏龙帮在码头的堂口。”

尹新月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被二爷赶出来了?还跑去大杀四方…”她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盯着点。”

红府内,丫头的状态确实在持续好转。

她喝下小半碗清粥,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二月红坐在床边,细心地将药吹凉,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二爷,”丫头轻声开口,声音虽弱,却清晰了许多,“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小鱼看着我,眼神很悲伤……”

二月红喂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柔声道:“你身子虚,容易做梦。别多想,好好养着。”

丫头顺从地喝下药,目光却依旧带着一丝疑惑:“陈皮呢?昨日他说今日要来看我,怎么还没来?”

二月红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的复杂情绪:“他……外面有些事要处理,过几日再来看你。”

丫头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她恬静的侧脸,二月红心中五味杂陈。丫头的生机,是用另一个女孩的用性命代价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