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东北-找小官(二)(1/2)
陈皮堂口
俞晓鱼离开的日子,陈皮心里那片被强行挖空的地方,非但没有被时间填上,反而像溃烂的伤口,思念与无名的火日夜灼烧,与日俱增。
堂口深处,他的房间紧闭,隔绝了外间一切事务。偶尔,里面会传出重物落地的闷响,或是瓷坛碎裂的刺耳声音,但很快又归于一片死寂,只剩浓得化不开的酒气从门缝里丝丝缕缕钻出来。
宽敞却压抑的屋内,威武眼神酷似她的黑熊,正安静地趴在角落的毯子上。它乌黑温润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的主人。
陈皮直接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手里抱着一个几乎见底的酒坛。他仰着头,脖颈拉出一道脆弱的弧线,眼神空洞地投向窗外某片虚无,下颌上胡茬凌乱,眼底是浓重的青黑和一片干涸的赤红。脚边滚落着好几个空坛子,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液的辛辣和一种颓败的酸腐气。
威武看了他很久,终于站起身,迈着稳重的步子走过去。它先用鼻子轻轻拱了拱最近的一个空酒坛,坛子咕噜噜滚开。然后,它凑到陈皮身边,湿漉漉、带着热气的鼻子小心翼翼地拱了拱他布满胡茬、冰冷的脸颊,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呜嗯”声,像是在问:主人,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理我?
脸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熟悉的、带着担忧的注视,让陈皮浑身几不可查地一颤。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毫无焦距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清澈的、映着自己狼狈倒影的眸子里那眼神里的依赖和疑惑,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
“哐当!”
手里的酒坛从他瞬间失力的指间滑落,砸在地上,残余的酒液溅湿了他的裤脚和威武的爪子。
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猛地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威武毛茸茸的大脑袋,将脸深深埋进它颈侧厚实温暖的皮毛里,手臂收得很紧,紧得威武不舒服地动了动,却忍着没挣开。
“威武……”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闷在皮毛里,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你乖一点……自己出去玩,嗯?”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手臂松开,身体又无力地靠回床沿,别开了脸,不再看那双让他心口刺痛的眼睛。
威武被放开,不解地歪了歪大脑袋,眼神里的疑惑更深了,固执地站在原地没动,仿佛在无声地追问:主人,你不陪我吗?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徐全端着个托盘,上面摆着几样简单还冒着热气的吃食,侧身走了进来。一进门,浓烈的酒气和屋里颓败的景象就让他眉头狠狠一皱,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把托盘轻轻放在桌上,看着地上烂泥一样的陈皮,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担忧:“陈爷,您这都喝了几天了?水米不进的,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多少吃点儿?”
威武看到徐全,像是找到了能主持公道的,立刻转身小跑过去,两只前爪熟门熟路地搭上徐全的腰,大脑袋在他怀里蹭,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呜”哼唧声,尾巴小幅度地摇晃着,仿佛在急切地告状:你看他,你看看他,都不理我,也不对劲……
徐全腾出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威武结实的背,目光却始终忧心忡忡地锁在自家家主那副万念俱灰的背影上开口到:“陈爷,如果你真这么想俞小姐,为什么不去找她??”
徐全这句话,像一颗烧红的铁钉,猝不及防地楔进了陈皮最痛的那块骨头缝里。
一直瘫坐在地、对着虚空发呆的陈皮,背脊几不可查地猛然一僵。
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几秒,只有威武不安的喷鼻声。然后,陈皮极慢、极慢地转过了头。他的眼睛因为连日醉酒和缺乏睡眠而布满骇人的红血丝,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徐全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复杂被戳破的狼狈,被冒犯的暴戾,以及更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的剧痛。
“找她?”
“我拿什么找?”他猛地抬起手,颤抖的指尖不是指向徐全,而是狠狠戳向自己的心口,力道大得仿佛要戳穿那层皮肉,“我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早该让她心冷透了,凉透了!不然……” 他的声音陡然哽住,像是被那些回忆的碎片卡住了喉咙,再开口时,只剩下破碎的气音和绝望的自嘲,:“不然她这么会说不会再回来了。”
徐全没有立刻接话。他看着陈皮几乎被自我厌弃压垮的背影,沉默地跨过地上的狼藉,走到他面前,然后,屈下一条腿,单膝蹲了下来,视线与陈皮那双空洞赤红的眼睛勉强齐平。
“陈爷,” 徐全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残酷的直白,“那您就更该去找她了。”
陈皮猛地一震,像是没听懂。
徐全迎着他死水般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一字一句,敲在人心上:
“您在这儿,把自己灌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把心肝脾肺肾都悔烂了、掏出来扔在地上踩有什么用?”
他伸手指了指地上那支干枯的蓝桉花和皱巴巴的信纸:
“她看不见,也听不着。您这通折腾,除了把您自己熬死,把堂口熬散,还能怎么着?能把她那句‘不回来’收回去吗?能把她受过的冷待和心惊抹掉吗?”
陈皮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徐全的语气缓了缓,却更沉了:
“陈爷,您要真觉得欠了她的,对不起她,光在这黑屋子里发疯算哪门子还债?那叫怂,叫躲。”
他顿了顿,盯着陈皮的眼睛,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是爷们儿,是错是罪,您得站到她跟前去认!她要是拿刀捅您,您得受着;她要是骂您,您得听着;她要是……真铁了心再也不见您,那您也得亲耳听她再说一遍,而不是对着张破纸瞎琢磨!”
“您现在这副样子,” 徐全最后下了结论,语气斩钉截铁,“不是在罚您自己,是在罚所有指着您吃饭的兄弟,也是在……让她走了都不安心。 她留那封信,是告别,可没让您在这儿给她陪葬!”
这番话,像一连串又重又冷的冰雹,砸碎了陈皮周身的颓丧死气,也砸得他浑浑噩噩的脑子有了片刻刺痛般的清醒。
徐全说完,不再多言,重新站了起来,垂手立在一旁。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能等陈皮自己从那摊名为“悔恨”的烂泥里,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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