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西藏(一)(1/2)

长沙街头,春意正浓。

“皮皮,你快过来呀……” 俞晓鱼在前头小步跑着,笑声清脆如檐角风铃,回头朝我招手。她穿一身浅碧色学生裙,两条辫子随着动作轻轻跳跃。

我手里提着她的布包和刚买的几样零嘴,看她雀跃的模样,忍不住弯起嘴角,温声叮嘱:“鱼鱼,慢点跑,看着脚下,别摔着……”

话音未落,前面“哎呀”一声轻呼.....她脚尖踢到了路面上凸起的石子,整个人顿时失了平衡,惊惶地向后仰倒。

我心脏猛地一缩,扔开手里的东西就冲了过去。几乎在她后仰的同一瞬,手臂已稳稳揽住她的腰背,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

惊魂未定,她在我臂弯里抬起头,我也正低头看她。四目相对,她眼里那点惊吓迅速化开,漾成了清亮亮的光,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跟着笑了,松了口气,将她扶稳。

路旁一树桃花开得正盛,风过处,花瓣簌簌飘落,几片粉白悄然缀在她的发梢与肩头,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温柔地拉长、定格。

画面随着飘远的花瓣悄然转换。

一处中西合璧的雅致庭院里,午后阳光透过葡萄藤架,洒下斑驳光影。她拿着一个彩色绣球,正逗弄着威风凛凛的黑熊“威武”。

“威武,来呀,到这儿来……” 她晃着手里的球,笑着引它。威武蹲坐在不远处,乌黑的眼睛盯着这个被主人带回来的陌生女子,尾巴轻轻扫着地面,带着审视与好奇。

我把它牵来时,特意蹲下身,揉着威武硕大的脑袋,指着她说:“看好了,这是你女主人。要护着她,听她的话。要是敢欺负她……” 我弹了下威武的耳朵,语气半真半假,“就把你做成皮褥子。”

此刻,威武似乎听懂了昔日主人的警告,又或是感受到她的善意,当她小跑着引它时,它便起身追来,步伐却刻意放得缓慢,保持着不会撞到我的距离。

这时,院门轻响,我从外头回来,正看见这一人一熊在阳光下嬉戏。我站在廊下,没有立刻走近,只是静静看着,素来冷硬的眉目被光影柔化,眼底漾开一片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平和。

她瞧见我,眼睛一亮,立刻丢了球,像只欢快的鸟儿般朝我飞奔过去,张开手臂扑进我怀里:“皮皮!你回来了!”

我张开双臂,顺势将她接了个满怀。她身子软软的,带着阳光的温度和草木的清气,依偎进来的瞬间,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填满了。我收紧手臂,下巴轻蹭她发顶,声音低柔:“鱼鱼,今天过得好吗?”

她在我怀里仰起脸,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里面盛满了毫无保留的爱恋与依赖,也不答话,只软软地又唤了一声:“皮皮……” 便将脸埋进他颈窝,小猫似的蹭了蹭。

我低笑,大手抚过她的后背,掌心传来的温度与心跳,皆是安稳。

夜幕悄然替代了午后暖阳。

景象再变,是在那株高大的蓝桉树下。月色如银,树影婆娑。我敛去平日所有锋芒,郑重地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仰头望着她,手中并无华美戒指,只有一颗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光滑温润的鹅卵石,被我紧紧攥在掌心。

“鱼鱼,” 我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凿刻在夜色里,“嫁给我,好不好?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们都在一起,永不分离。好不好?”

俞晓鱼怔怔地看着我,她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大颗大颗滚落。她用力点头,哽咽得说不出完整句子,只是伸手将他拉起来,紧紧抱住,将泪湿的脸颊贴在他胸膛。

“好……皮皮……好……” 破碎的音节,却是最坚定的回应。

锣鼓喧天,红绸漫天。

景象变得喜庆而盛大。我骑着系了红绸的高头大马,身后是蜿蜒的、引得全城瞩目的十里红妆。我终于要来接我的新娘,完完全全地,将她迎进自己的生命里。

闺房内,她凤冠霞帔,一身大红嫁衣如火如荼,安静地坐在床边,盖头垂落,遮住了娇美容颜,也遮住了满心欢喜与羞涩。

我踏进来,摒退了旁人,轻轻握住她因紧张而微凉的手。

“鱼鱼,” 我低唤,声音里带着笑意与无尽的温柔,“我来娶你了。”

盖头下传来她娇软的声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撒娇意味:“皮皮……”

我心尖发烫,俯身将她打横抱起。重量落在臂弯,却轻得像拥住了全世界的珍宝。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我胸前的衣襟。我低头,隔着红绸仿佛也能看到她羞红的脸,笑意从眼底蔓至唇角。

“鱼鱼,我的鱼鱼……” 他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许下承诺,“我们回家。”

画面流转至喜堂。红烛高烧,宾客满座,赞礼声悠长。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到了第三拜.........“夫妻对拜”!

我满怀虔诚与喜悦,躬身下拜。然而,就在低头的那一刹那,眼前鲜红喜庆的一切......燃烧的烛火、晃动的珠帘、满堂的笑语、甚至身边那抹让他心心念念的红色身影.....突然像被打碎的琉璃,毫无预兆地,出现了无数道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扩张,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她的身影在裂痕中变得模糊、扭曲,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击散。

“鱼鱼!” 他惊恐地直起身,伸手想去抓她。

可指尖触及的,只有冰冷的空气,和簌簌落下、化作虚无的光尘。她就那样在我眼前,随着彻底崩碎的画面,一点点消散,再无踪迹。

喜堂、宾客、红烛、欢笑……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空茫与黑暗。

他徒劳地伸出手,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令他心碎魂断的景象彻底湮灭,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

只有胸膛深处,传来冰冷刺骨、永无止境的空洞回响,仿佛心脏被生生剜去,余下一个漏风的窟窿,呼呼地灌着寒冬最烈的风。

“呜——!”

一声悠长凄厉的汽笛撕裂夜色,紧接着是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处规律而沉重的“哐当”巨响。

硬座车厢猛地一晃。

陈皮阿四猝然惊醒,上半身几乎是从椅背上弹起,一双眼睛在昏暗的车厢灯光下骤然睁开,眼底布满血丝,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未及褪尽的猩红与破碎。

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的背部,黏腻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快得像是要撞断肋骨挣脱出来,每一次收缩都牵扯出尖锐而真实的剧痛。那不是梦中的虚幻心碎,而是切实的、生理性的绞痛,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狠狠拧绞。

他急促地喘息了两下,喉咙干涩发紧。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死死按住左胸心口的位置。隔着粗糙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处皮肉之下,器官正不受控制地痉挛、抽痛。

又是这个梦……

第几次了?数不清了。自从她离开后,这残缺而残酷的梦境便如附骨之疽,总在他最疲惫、防备最松懈的时刻悄然袭来,将那些他不敢细想、却又刻骨铭心的瞬间......温暖的、甜蜜的、最终却以最惨烈方式破碎的瞬间.....反复在他脑中上演、撕裂、再上演。

每一次都更清晰,每一次都更痛。

火车在暗夜中奔驰,车厢连接处发出吱嘎的摩擦声,其他旅客沉睡的鼾声、梦呓声隐约可闻,混合着皮革、烟草和浑浊空气的气味。这一切真实的、粗糙的感官细节,此刻却显得无比遥远和虚假,唯有心口那阵尖锐的疼痛,以及梦境残留的冰冷空洞感,无比真实地笼罩着他。

他保持着按压心口的姿势,缓缓靠回坚硬的椅背,闭上眼,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和心跳。但指尖下的跳动依旧狂乱,那疼痛也并未减轻分毫,反而随着意识的完全清醒,愈发清晰深刻,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无力。

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偶尔掠过几点孤零零的、不知是灯光还是星火的微光,转瞬即逝。

就像她一样。

他攥紧了按在胸口的手,指节青白。再睁开眼时,眸底所有属于梦境的混乱与痛楚已被强行压下,重新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那潭水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然碎裂,再也无法复原。

火车依旧朝着既定的方向,轰鸣着驶向未知的前路,也驶向他用执念与疼痛铺就的、寻找的归途。

我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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