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是山中之鬼(1/2)

九月的尾音,是在夕照里的。

下午五点的光景,太阳斜过教学楼西侧的梧桐树,将晒过的、琥珀色的光,懒懒地照耀在了高一(六)班的教室。

一间教室,三尺讲台。空气里浮动着粉笔末的微尘,它们在光柱中打着旋,像一场不愿落幕的、金色的雪。沈晚星就站在这片雪光的尽头,讲台之后。

她的指尖有些凉,轻轻按在摊开的紫色笔记本上。封面上,两只钢笔画的简笔米老鼠,机灵又怯生生地偎依着,此刻也被霞光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暖边。班长李振杰那双满是期许与恳求的眼睛,还在她脑海里晃,让她说不出更坚决的拒绝。

“好吧,我试试。”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地。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秋日特有的、微凉的草木香,与教室里书本纸张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下面,是七十六张陌生的面孔,七十六双眼睛,像一百五十二颗散落在天鹅绒上的星子,明暗不一,却都望向她。文科班,集合了全县的佼徨与锋芒,她站在这里,像一个误入繁花深处的、只带着几颗野栗子的灰雀。

她向前一步,裙摆拂过微尘。

“大家好,我是沈晚星。”

开口的瞬间,她向着这片星的海洋,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一次,两次,三次。起身时,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从耳后滑落,拂在鼻梁上,痒痒的。就在那一刻,她看见了坐在后排的班主任,眼角似乎有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也瞥见了身旁的李振杰,攥着袖口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在胸腔里敲着鼓,节奏竟和窗外那一片悠悠旋落的枫叶同步了。原来,极致的紧张,听来是如此清脆。

她开始讲了。

从北方那个山很高、路很远的远远小镇说起。她说起春天烧遍山坡的映山红,像少女心头按捺不住的热望;说起夏日河边的风,如何拂动衣襟,带着水和青草的气息;说起端午节系在腕上的五彩丝线,如何在雨后的傍晚,被郑重地放入溪流,相信自然能听见最纯真的愿望。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不确定的微颤,却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动着时光的琴弦。

当讲到漫长的冬天,讲到从尖子班落到普通班的那段日子,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没有抱怨,没有激愤,她只是平静地叙述着——叙述着没有最优师资的迷茫,叙述着与同伴互相打气的温暖,叙述着那些为了寻一本习题,而“铤而走险”的、带着涩意的趣事。她说到父母的失望,那沉甸甸的目光,压得人夜里常常惊醒。

“可是,我就是喜欢文科呀。”

这一句,她说得极轻,却又极重。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某些人的心潭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她提到了曾遭遇的寒冷,那些不公与孤立,语气却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目光投向窗外,正巧看见又一片枫叶,挣脱了枝头,悄无声息地落向大地。

“我以为是自己不够好,”她的声音像浸透了温水的棉絮,柔软地包裹住每一个倾听的耳朵,“后来才明白,有时候,只是那一年的雪,下得早了些。”

就是这一句。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静谧的教室里无声地碎裂了。

先是丁一博,那个坐在倒数第二排,有着浅绿色发绳的男孩子,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课桌上,反复划着一个“勇”字。接着是他的同桌董文文,他猛地摘下篮球护腕,试图掩饰,却有一滴泪猝不及防地甩落,在瑰丽的夕光里,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彩虹弧光。

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情绪的涟漪无声扩散。有女生死死咬住了校服的袖口,留下深深的湿痕;连最后一排那几个平日最是桀骜不驯的男生,也深深地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宽阔的肩膀如同承受着无形重量的小山,微微起伏。

没有掌声。只有压抑的吸气声,和泪水滑过年轻面颊的微光。

就在这时,晚霞在五点二十九分,燃烧到了极致。绛紫与玫红在天边汹涌交织,将整间教室浸染成一幅流动的、浓烈的油画。

“铃——”

下课铃声,像一把银色的剪刀,倏然剪破了这凝重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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