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2/2)

十分钟,很快就会过去的。

教室里只剩下沈晚星一个人。桌椅整齐地排列着,像是沉默的观众,见证着她的绝望。窗外的风呜咽着,像是无数根冰冷的手指,刮擦着玻璃,也刮擦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蜷缩在椅子上,将自己缩成一团。那件李逸乘留下的校服外套,还静静地躺在桌角,散发着淡淡的、干净的洗衣粉香味。那香味本该带来一丝温暖,此刻却像一个无声的讽刺,提醒着她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就待在这里吧。她对自己说,声音微弱得像叹息。

她多希望这节体育课的四十五分钟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慢到永远不会结束,慢到她可以一直躲在这个空荡荡的教室里,不用面对任何人,不用承受那些冰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可是,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那个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诱人——她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我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给别人添麻烦。

她觉得自己像一颗腐烂的苹果,放在光鲜亮丽的果盘里,不仅自己丑陋,还会污染周围所有的美好。同学们闻到的,或许根本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她这颗腐朽的灵魂。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大气污染。

如果我消失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个想法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同学们再也不用闻到那讨厌的,再也不用刻意避开她,他们的生活可以恢复往日的平静和快乐。李逸乘也能专心学习,不用再为她这个奇怪的同学分心,不用再浪费时间对她示好。爸爸妈妈也不用再为她操心,不用再因为她的不懂事而生气、失望。

是啊,她消失了,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这个世界,没有她会更好。

窗外的天更阴了,厚重的乌云像一块巨大的、湿透了的黑绒布,沉沉地压在教学楼的上空。风更大了,像是在为她呜咽,又像是在向她招手。

来吧,来吧……乌云仿佛在低语,投入我的怀抱,你就再也不用痛苦了。消失吧,消失了就一切都好了。

沈晚星的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窗外那片令人窒息的灰暗,心里充满了一种病态的向往。

就这样死了吧。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迅速蔓延开来。

可是,怎么死呢?

她害怕疼。她从小就怕疼,连打针都会哭得惊天动地。她想象不出一种不疼的死法。

跳楼?不行,太高了,摔下去一定很疼,而且会变得很难看。她不想以那样狼狈的样子离开。

割腕?也不行,听说血流出来的时候会很疼,而且如果割得不深,还死不了,只会徒增更多的麻烦和别人的议论。

吃药?她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安眠药,而且吃药会不会很痛苦?会不会呕吐?

每一种死法,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恐惧。她渴望解脱,却又害怕通往解脱的过程。

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起来。她不是不怕死,她是怕疼,怕那种未知的、剧烈的痛苦。

沈晚星把脸埋进膝盖里,绝望地哭了起来。连死都这么难,她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连选择怎样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她哽咽着,一遍遍地问自己。

教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她的哭声和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打落的叶子,漂浮在冰冷的水面上,没有方向,没有希望,只能任由水流将她带向未知的深渊。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沈晚星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门口,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而剧烈地跳动着。

是谁?是老师吗?还是……李逸乘?

她慌乱地擦干脸上的眼泪,想要摆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依旧在不停地颤抖。

沈晚星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分散那几乎要将她溺毙的窒息感。她死死地屏住呼吸,肺部像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火辣辣地疼。

一秒,两秒,三秒……

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光斑,耳边的风声和心跳声都渐渐远去。她的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却带着一种濒死的诡异。

对,就这样……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很快就好了,一点也不疼……

意识渐渐涣散,黑暗像温柔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她的感官。她仿佛已经漂浮起来,脱离了这个让她痛苦不堪的躯壳。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里,却毫无预兆地浮现出了李逸乘的脸。

不是别人,偏偏是他。

是那个在课堂上安静做题的他,是那个刚刚在她身边轻声说的他,是那个把干净的校服外套留在她桌角的他。

为什么是他?

她想笑,嘴角却沉重得无法牵动。原来,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能想起的唯一一点,竟然是这样一个与她交集寥寥的人。

也好,至少不是那些嘲笑和厌恶的脸。

黑暗越来越浓,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彻底坠入那片宁静之中了。

突然!

一只手,有力的、带着体温的手,猛地拎住了她校服的后衣领!

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像一把钩子,硬生生地将她从那片温柔的黑暗、从地狱的边缘,狠狠地拽了出来!

你在干嘛?!

一声急促而带着惊怒的吼声在她耳边炸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空气,猛地冲进了沈晚星的肺里。

她像一条濒死的鱼被扔回水中,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眼泪更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和生理上的痛苦,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被那只手拎着,像个破败的布娃娃,软绵绵地晃了晃。

她抬起头,因为窒息和哭泣,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了李逸乘那张写满焦急和愤怒的脸。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平时温和的眼神此刻锐利得像刀,直直地刺进她的心里。他的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操场的寒气和淡淡的尘土味。

他没有走。

他真的在操场入口等了她十分钟,见她没来,竟然又折返回来了。

沈晚星的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细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声。

她的死亡计划,就这样被他粗暴地、彻底地打断了。

她又被拉回了这个让她痛苦、让她绝望的现实世界里。

李逸乘看着她这副模样,拎着她衣领的手微微松了松,但依旧没有放开。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平复下来。

他看着她通红的脸,看着她不停流泪的眼睛,看着她因为刚才的举动而显得更加脆弱不堪的身体,心中的惊怒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的情绪所取代。

他张了张嘴,声音因为后怕而有些沙哑:沈晚星,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沈晚星没有回答,只是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茫然地看着他。眼泪依旧无声地滑落,滴在他拎着她衣领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又失败了。

连死,都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