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城南旧梦,烟雨朦胧(2/2)
偶尔,晚星会听闻他的消息。来自北方的只言片语,说他仕途顺利,说他可能已另娶佳人。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根细针,不致命,却绵绵密密地扎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她试图将他的名字,他的容颜,从脑海里连根拔起,却发现那痕迹早已深入骨髓,动一动,便是摧枯拉朽的疼……
晚星开始明白,所谓遗忘,不过是把“想念”这种情绪,从澎湃的江河,压抑成了地下的暗流。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地基。她依旧活着,循规蹈矩,但灵魂的某一部分,早已随着那年城南的船,一同远去了……
长巷里已无少年还
许多年后,沈晚星已习惯了这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的日子清浅,如水淌过。又是一个江南的雨季,雨水敲打着屋檐,滴滴答答,像极了那年戏台上的鼓点。
鬼使神差地,她又一次走进了那座废弃已久的城南戏园。园内蛛网横结,桌椅蒙尘,昔日的锣鼓喧天、衣香鬓影,早已被死寂吞没。她仿佛还能看见,那个青衫少年,坐在乐师席后,专注吹笛的模样。
“戏子唱完别离”,她喃喃自语。是啊,那一出名为《李逸乘与沈晚星》的折子戏,早已在多年前就唱完了大结局。曲终人散,灯熄幕落,只剩她这个不肯离场的看客,还固执地守在空荡荡的观众席上……
“佳人故人远去”,她自己是那迟暮的佳人,而他是那远去的故人。时光这把残酷的刻刀,早已将当年的少年少女,雕刻成了陌生的模样。她走出戏园,又一次踏入那条魂牵梦萦的长巷……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只是墙头的蔷薇早已枯死,换了另一种不知名的藤蔓。青石板路更加破碎,雨水在低洼处积起一个个小水塘,倒映着灰败的天空。她慢慢地走着,脚步声在空巷里回响,显得格外寂寥。
“人生得意须尽欢,倦看烟雨江南。” 如今,她是真的倦了。这江南的烟雨,看了大半生,每一滴都像是离人泪,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曾经的“得意”,曾经的“尽欢”,都成了讽刺的回忆,提醒着她失去的惨重。
“梦里无人生还。” 这些年来,他鲜少入她的梦。或许连她的潜意识都知道,梦里的重逢越是甜蜜,醒来的现实就越是残忍。于是,连梦也吝啬了。
她走到巷子的尽头,那里曾是他们分别的码头,如今也已荒废。她站了许久,直到雨水打湿了衣襟。她缓缓摊开手掌,那枚陪伴了她半生的菩提坠子,在雨水中显得格外苍翠。然后,她松开了手。
坠子无声地落入浑浊的江水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她没有回头,转身走入更深的雨幕中。身后,是那条承载了她一生最欢愉与最痛楚记忆的长巷。
“时过境迁,长巷里已无少年还。”
是的,无少年还。那个吹笛的青衫少年,死在了她的记忆里;那个在巷中追逐嬉笑的少女,也死在了流逝的时光里。剩下的,只是一个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与孤独和解了的普通妇人。
《须尽欢》的歌声,若在此刻响起,于她而言,已不再是年少时对酒当歌的激昂,而是一种千帆过尽后的苍凉与释然。人生固然要“尽欢”,但这“欢”,或许并非执着的占有与长久的厮守。而是曾经那样毫无保留地爱过一个人,那样真切地体验过心动的狂喜与离别的剧痛。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而悲壮的“欢愉”。
沈晚小星星的故事,没有后续,也没有奇迹。就像那枚沉入江底的菩提,永远沉寂,也永远定格在了它最初被赠予的那一刻的温润。
所有的爱恨嗔痴,最终都消散在江南无尽的烟雨里,只留下一句被岁月反复吟唱的、苍白的——
须尽欢。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沈晚星的心心念念,终于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