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真相的一角(1/2)

夜色如墨,却并非浓重得令人窒息,而是被中域特有的灵韵温柔晕染——天幕低垂,星子清亮,仿佛悬于指尖可触之处;晚风拂过,不似北境凛冽刺骨,亦无南荒湿热黏腻,只携着几分沁凉,如素手轻抚面颊,又悄然滑过耳际,留下微痒的余韵。风里浮动着灵植吐纳的幽香,是月见草清苦的尾调,是流萤藤甜润的浅息,还有竹林深处新抽嫩叶裹着露水的青涩气息。整座临时驻地仿佛沉入一方澄澈的琉璃盏中,静谧、温润,又暗涌着无声的激荡。

席间余温尚在衣袖褶皱里盘桓。孙宁一袭靛青劲装,眉宇间英气未敛,正比划着试炼塔第七层那道诡谲剑影的轨迹,语速快得像疾风掠过山脊;段柯则倚在紫檀木椅扶手上,指尖捻着一枚未饮尽的灵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映着烛火微微晃动,他声音低沉而笃定,补充着某处秘境裂隙中曾惊鸿一瞥的古符残纹——那纹路蜿蜒如龙脊,却隐含一丝令人心悸的衰朽之气。两人你来我往,言语如珠玉迸溅,时而引得旁人拊掌而笑,时而令听者屏息凝神。空气里浮动着灵酒微醺的暖意、灵膳余香的丰腴,还有年轻修士们蓬勃欲出的锐气与热望,织就一幅喧腾却不失雅致的长卷。这热烈,并非浮于表面的喧嚣,而是灵魂在彼此映照中擦出的真火,是少年意气在功成之后最本真的舒展。

叶馨云坐在主位侧畔,素手执杯,唇边笑意恬淡如初春湖面漾开的涟漪。她听着,目光温润地掠过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偶尔回应一句,语气从容,分寸恰到好处。可那笑意并未沉入眼底,如同浮于清泉之上的落花,美则美矣,却自有其不可轻易搅动的幽深。她指尖轻点杯沿,将一小口灵酒送入口中。酒液清冽甘醇,舌尖微麻,继而化作一股温润暖流,缓缓滑入肺腑——可这暖意,竟奇异地未能熨帖心间那一隅悄然绷紧的弦。太虚秘境……四字如一枚沉甸甸的玄铁印,无声盖在她心版之上。那里没有庆功的欢腾,只有一幅徐徐铺展的、苍茫而险峻的图景:嶙峋绝壁上盘踞着吞噬神识的雾魇,幽暗地脉中蛰伏着暴戾的古兽残魂,破碎虚空里漂浮着诱人堕落的幻心莲……资源愈丰饶,便愈如蜜糖裹着淬毒的刃。所谓“暂时性胜利”,不过是风暴前异常宁静的海面,浪涛之下,暗流早已奔涌成河。她深知,此刻的松懈,便是明日深渊里无声的坠落。那根名为“责任”与“警醒”的弦,在胸腔里绷得更紧了些,细微的震颤,唯有自己能听见。

酒过三巡,灵膳的氤氲热气渐次散尽,盘盏间只余下精致的空碟与几缕未散的灵光余韵。众人起身,衣袂窸窣,笑语叮咚,如溪流汇入大江,各自朝着不同方向的居所散去。叶馨云亲自送至庭院月洞门外,目送叶瑾一行的身影融入远处朦胧的灯火,才轻轻合拢门扉。转身之际,白日里喧腾的声浪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隔绝,世界骤然收束为一条寂静小径,唯有足音轻叩青石板,一声,又一声,敲在夜色的心鼓上。

她独自前行,鹅黄裙裾在微凉夜风里轻轻旋开,宛如一朵初绽的、不染尘埃的迎春。路边灵植的荧光愈发清晰,是月见草叶片边缘沁出的银蓝微芒,是流萤藤缠绕石栏时洒落的碎金光点,它们无声燃烧,将前路温柔照亮,也映得她裙摆上细密的云纹流转生辉。这光不刺目,却足以驱散所有阴翳,只余下一种近乎圣洁的澄明。然而,就在她行至玄枢宗临时居所那片幽篁近旁时,竹影婆娑的暗处,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踱了出来。

月光,仿佛只为他一人倾泻。

那人立于竹影与清辉交界之处,银发如凝冻的月华,用一支羊脂白玉簪松松挽起,簪头一点温润脂光,映着星子,竟比星辰更显内敛的贵重。素色道袍宽袍大袖,衣料似云锦,行走间不见丝毫褶皱,唯见疏朗清隽的竹叶纹随步势若隐若现,仿佛整片竹林的魂魄都悄然绣入了布帛经纬。衣袂被晚风托起,飘然欲举,不似凡尘之物,倒像是九天云阙垂落的一角帷幕。他站在那里,便让整片竹林失了颜色,让漫天星斗黯了光华——不是以威压,而是以一种近乎悲悯的、遗世独立的孤高,将周遭一切纳入他静默的领域。凌霄剑宗,裴清辞。

叶馨云的脚步,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不是因惊愕,亦非因防备,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近乎本能的震颤。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余下一片空茫的悸动,沿着血脉奔涌向指尖、耳尖、乃至每一寸微凉的肌肤。这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像一首遗忘已久的歌谣,旋律早已模糊,可当第一个音符响起,灵魂便不由自主地随之战栗。

月光慷慨地流淌在他脸上,勾勒出温润如玉的轮廓,可那温润之下,却沉淀着千年寒潭般的疏离。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里泛着幽邃而清冷的光泽,如同两枚封存了亘古雪域的琉璃。此刻,那目光正静静落在她身上,没有侵略,没有试探,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是久别重逢的灼热,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不敢置信的犹疑,还有一丝深埋于最幽暗处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勘破的痛楚。那痛楚如此真实,仿佛一道陈年旧伤,在月光下悄然渗出血丝。

裴清辞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失控。擂鼓般撞击着耳膜,震得他指尖微麻。那种熟悉感,不再是竹海初见时的朦胧微澜,而是决堤的洪流,裹挟着千万年的时光尘埃,轰然冲垮所有理智的堤岸。他看见她,便如同在无垠荒芜的宇宙尽头,终于寻到了那颗唯一刻有自己名字的星辰。干涸了千载的心湖,被这突如其来的甘霖狠狠砸中,涟漪一圈圈疯狂扩散,几乎要漫过堤岸,将他整个淹没。他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跳之上,声音出口,清冽如冰珠坠入玉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叶师妹,恭喜夺冠。”

“裴师兄客气了。”叶馨云轻轻颔首,唇边笑意依旧温婉,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正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这颤抖并非源于怯懦,而是一种灵魂深处被强行叩击的回响。为何?为何每次相见,都似故人重逢?为何那眉宇间的疏朗,那眼波里的清冷,都像一把钥匙,反复转动着一扇锈迹斑斑、却始终无法开启的门?门后,是空白,还是……被刻意抹去的浩瀚?

裴清辞的目光,灼灼如炬,试图穿透她清澈坦荡的眼眸,寻觅一丝被岁月掩埋的痕迹。可那里只有礼貌的疏离,如春水初生,澄澈见底,不见半分相识的涟漪。心口,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细微,却绵长,像一根极细的银针,扎进最柔软的地方。他喉结微动,将那痛楚咽下,声音却愈发温润,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究:“师妹的空间剑道,与天雷灵根相辅相成,刚柔并济,实乃万年难遇的奇才。”他顿了顿,目光如丝线,悄然缠绕,“不知……这等绝世剑道,是否得自某位前辈的亲传与点化?”

他问得极巧,如蜻蜓点水,却暗藏千钧之力。他不敢直问,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刚刚萌芽的微光。他只想循着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一缕游丝,也要牵出那被时光深埋的、与他梦中反复上演的悲欢离合紧密相连的线索。

叶馨云微微一怔,如实道:“晚辈的空间剑道,一部分得自试炼塔深处的古老传承烙印,另一部分,则是在无数次生死磨砺中,自行摸索、体悟所得。并无哪位前辈,曾亲授于我。”她抬眸,目光坦荡地迎上他冰蓝色的眼瞳,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浓烈,让她心头微动,竟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不过……晚辈每次见到裴道尊,也总觉得莫名熟悉,仿佛……在某个遥远得记不清的梦里,早已见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清辞眼中,倏然爆开一簇极其明亮的光!那光,是绝境中窥见微光的狂喜,是迷途者骤然辨认出归途路标的震撼。她也有!这绝非偶然的错觉!这共振,这共鸣,是命运在沉默中掷下的、不容置疑的骰子!他几乎要脱口追问,可就在此时——

“姐姐!让我出去!”

一道稚嫩却带着奇异急切与复杂情绪的声音,猛地从叶馨云怀中炸开!那声音里,有焦灼,有压抑的委屈,还有一丝……近乎悲怆的颤抖。

叶馨云一怔,随即依言,指尖灵光微闪,一只通体湛蓝、形如幼童的灵兽被轻轻放于掌心。小蓝甫一落地,便化作一个约莫七八岁的蓝衣童子,乌发如墨,眼眸却深邃得不像孩童。他甚至来不及站稳,目光便如两道利箭,死死钉在裴清辞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有乍见故人的巨大惊愕,有穿越漫长时光的深切怀念,有积压千年的、沉甸甸的怨怼,更有一丝……被时光碾碎后,再也无法拾掇完整的、易碎的委屈。那委屈,小得几乎看不见,却沉重得足以压弯一个孩童的脊梁。

“裴清辞?”小蓝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打破了月下竹林里凝滞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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