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去往凡人界(2/2)

那感觉,如同一面打磨得无比光洁的铜镜,映照出万里晴空,却在某个角度,忽然瞥见镜面深处一道极细、极淡、几乎无法捕捉的裂痕——它不伤镜体,却让倒影失真。她开始察觉,自己在默运《九天雷剑诀》第三重“云雷引”时,心神稍有浮动,丹田内那温顺的雷纹便会骤然躁动,剑意如脱缰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引得指尖发麻,耳畔嗡鸣,甚至眼前闪过一瞬刺目的白光。

这不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却比它更令人不安——这是“心”与“境”的悄然脱节,是灵魂的步调,未能跟上肉身与灵力狂奔的速度。她尝试以悟道茶静心,以灵脉矿固本,可那丝浮躁,如同附骨之疽,总在最深的寂静里,悄然浮起。

沈砚岑看在眼里,却从未点破。他只是在某个暮色四合、晚霞将太虚峰染成一片温柔金红的傍晚,于竹舍外的紫藤花架下,亲手为她斟了一盏新焙的云雾灵茶。

茶烟袅袅,氤氲着山岚的清气。他望着远处云海翻涌,声音低沉而温厚,像一块浸透了岁月的暖玉:“馨儿,你如今已是金丹后期,境界提升之速,冠绝同侪。这很好。但大道如长河,奔涌向前是势,而河床的深广、两岸的稳固、水流的澄澈,才是它真正承载万物、奔流不息的根本。你的心境,便是那河床与两岸。若只顾催动水流,而忘了夯实根基、疏浚淤塞,再浩荡的洪流,也终将漫溢、溃散,甚至反噬自身。”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她,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慈悯与笃定:“宗门任务堂近日新布了一批‘砺心令’,专为金丹期弟子所设。它们不求斩妖除魔的赫赫战功,却要求心志如磐、应变如电、行事如棋——一步踏错,便可能牵动凡俗万千性命。你不妨择其一,亲身入局。去感受人间烟火里的悲欢离合,去直面真实刀锋下的生死抉择,去在泥泞与荆棘中,重新校准你心中那把剑的锋刃与分量。这趟远行,不是放逐,而是归位;不是暂停,而是为了更坚实的起跳。待你归来,元婴之门,自会为你敞开一道更清晰的缝隙。”

叶馨云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温润的茶盏边缘。她当然舍不得。舍不得太虚峰晨雾里沈砚岑指点剑诀时袍袖拂过的清风,舍不得林寻练剑后递来那颗还带着体温的蜜饯果子,舍不得竹舍窗棂上自己亲手刻下的、记录着每日感悟的浅浅刻痕……可她更清楚,师尊口中那“更坚实的起跳”,意味着什么。她想起穿越之初,那个在暴雨夜蜷缩于房间角落、连一碗热粥都求而不得的自己;想起初入玄枢宗时,因灵根驳杂而被轻视的屈辱;想起第一次握住剑柄时,掌心被粗糙木纹磨破的刺痛……所有这些记忆的底色,都是“无力”。而此刻,她手中握着的,是足以劈开山岳的剑,是能御风而行的自由,是师尊与师兄倾注心血的守护。这份强大,不该只用来仰望星空,更该俯身扎根于大地,去守护那些同样脆弱、同样值得被温柔以待的生命。唯有如此,力量才不会沦为虚妄的装饰,而真正成为她灵魂的脊梁。

“师尊,”她抬起头,眼眸清澈,笑意温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我听你的。我这就去任务堂看看。”

次日辰时,玄枢宗主峰·天枢殿前,云阶如练,仙鹤衔芝而过。叶馨云一袭素净月白剑袍,发束青玉簪,步履沉稳地踏入任务堂。堂内檀香氤氲,光影流转,数十名执事各司其职,案牍如山。当值的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和善的老执事,见她腰间悬着一枚古朴无华的墨玉剑佩——那是沈砚岑亲传弟子的信物,当下笑容愈发亲切,亲自迎上,引至内堂雅室。“叶姑娘,您来得正是时候!”老执事取出一枚温润玉简,指尖灵光轻点,玉简上浮现出几行流转的符文,“这批‘砺心令’中,有一桩‘吴国花影案’,最为契合您的修为与心性。凡人界吴国,近三月来,已有七名十六至十八岁的少女于花朝节前后莫名失踪,踪迹全无,官府查无可查,民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线索指向一名擅使阴蚀鬼爪、专吸少女纯阴精魄的低阶邪修,修为约在筑基初期。此任务,重在勘察、追踪、智取,而非硬撼强敌,正可磨砺您的洞察、隐匿与临机应变之能。”

叶馨云指尖拂过玉简,神识探入,将案件细节、吴国风土、可疑区域图谱尽数纳入脑海。她细细推演:邪修若真存在,必畏阳光,喜阴湿,行动需遮掩形迹,其巢穴当在城郊荒僻、地气阴寒之所;少女失踪皆在花朝节前后,或与某种邪异祭典相关;吴国乃礼仪之邦,民风淳朴,此案已动摇地方根本……难度适中,风险可控,却处处暗藏对心性的拷问——面对无辜者的恐惧,能否保持冷静?面对蛛丝马迹的诱惑,能否克制贪功冒进?面对可能的陷阱与误导,能否守住本心清明?这,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砺石”。

“就它了。”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回到太虚峰,收拾行囊的过程,亦是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沈砚岑早已备好一艘小型飞舟——通体由千年寒铁木与隐鳞蛟皮炼制,舟身不过三尺,形如一枚温润青玉梭,入手微凉,却蕴藏着惊人灵韵。

更妙的是其核心阵法,可完美收敛气息,遁入虚空时,连元婴大能的神识扫过,也只觉一片寻常云气。

林寻则捧来一个锦缎小匣,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三排玉瓶:朱砂色的“赤阳续命丹”,专治重伤濒危;冰蓝色的“凝神清心丹”,可瞬间驱散心魔幻象、稳固神魂;还有几枚鹅卵石大小、泛着柔和金光的“庚金护心符”,遇险可自动激发,形成一道坚韧金盾。

“师妹,”他一边仔细检查每一只玉瓶的封印,一边絮絮叮嘱,语气郑重得近乎笨拙,“遇到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捏碎传讯玉符!别想着独自扛,太虚峰的剑光,随时为你劈开长夜!”说着,他抬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记得常传讯。报个平安,说说吴国的桃花开了没,说说你尝到的桂花糕甜不甜……我们听着呢。”

叶馨云鼻尖微酸,却笑得格外明亮。她张开双臂,用力抱了抱这位亦兄亦友的师兄,又转身,对着沈砚岑深深躬下身去,额头几乎触到青石地面,声音清亮而坚定:“师尊,我走了。等我完成任务,带回吴国的春光与真相,就回来!”

沈砚岑静静看着她,目光如深潭,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她挺直的脊梁。他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颔首,那眼神里,是托付,是信任,更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去吧。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的命,比任何任务、任何功绩,都珍贵千倍万倍。”

一声轻响,飞舟离地。叶馨云立于舟首,回望。太虚峰巍峨的轮廓在云海中渐渐淡去,山门前那株她亲手栽下的玉兰树,枝头最后一朵白花,在风中轻轻摇曳,最终化作视野尽头一点微不可察的素白。飞舟如一道无声的青痕,划破苍穹,朝着凡人界的方向,坚定而去。

而此刻,站在飞舟之上的,已不再是那个只知埋首苦修的叶馨云。她指尖捻着一枚从太虚峰摘下的、尚带露珠的玉兰花瓣,花瓣在灵力包裹下,莹润如玉。她轻轻一吹,花瓣乘风飘向远方,仿佛一个无声的约定。她知道,此去吴国,绝非一场简单的缉凶之旅。那里没有灵兽咆哮,没有剑气纵横,却有市井的喧嚣、茶肆的闲谈、绣娘指尖的丝线、书生砚台里的墨香、孩童追逐纸鸢的笑声……她将第一次,以一个“人”的身份,而非“修士”的身份,去触摸这个世界的肌理,去感受它的温度与重量。她期待着,在吴国青石板铺就的街巷里,在杏花微雨的江南水乡中,在那些尚未被灵力浸染的、最朴素的人间烟火里,重新找回自己最初踏上修行之路时,那份对生命最本真的敬畏与热忱。这趟凡界之行,是历练,是沉淀,是回归,更是启程——启程去拥抱一个更辽阔、更真实、也更值得她用全部力量去守护的世界。飞舟破开云层,下方,是凡人界连绵起伏的青山绿水,是炊烟袅袅的村落,是她即将落笔书写的第一章人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