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真相的一角(2/2)

叶馨云与裴清辞,同时僵住。

“小蓝,你认识裴师兄?”叶馨云的声音里满是纯粹的惊讶。她从未向小蓝提及此人名讳,这名字,如何会从他口中如此自然、如此饱含情绪地吐出?

裴清辞眉头微蹙,目光如探针,细细描摹着眼前这神兽鲲鹏幼崽的每一寸轮廓。熟悉……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如潮水般涌来,可记忆的深海里,却分明没有这样一只幼兽的倒影。他尝试着释放一缕温和的神识,如春风拂过,欲探寻那幼小躯壳下潜藏的奥秘。可神识甫一靠近,便撞上一层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屏障,仿佛面对的不是幼兽,而是一方亘古存在的混沌壁垒。小蓝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裴清辞,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指节发白,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与痛楚,都揉进那小小的骨节之中。

“你认识我?”裴清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恳切的探究。

小蓝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裴清辞,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太多太多——那是他独自背负了千年的全部重量:是当年那个白衣胜雪、剑气凌霄的兄长;是与姐姐并肩撕裂虚空、斩灭魔渊的挚友;更是……那个在姐姐陨落的最后一瞬,被绝望与疯魔彻底吞噬,最终亲手斩断所有过往的、最痛的见证者。

可如今呢?姐姐新生,记忆如初生的白纸,纯净得令人心碎;而裴清辞,似乎也遗忘了那段血与火交织的岁月,只余下这具完美躯壳里,一个被巨大空洞填满的灵魂。

他,一只尚未长成的幼兽,连化形都尚显稚嫩,如何能再如当年那般,以鲲鹏之躯,横亘于姐姐与命运之间?他甚至连说出真相的勇气,都在时光的消磨中,被蚀刻得所剩无几。

一边,是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恐惧——怕历史重演,怕那场焚尽一切的烈火,再次将姐姐吞噬;另一边,是看着裴清辞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探寻时,心底翻涌的、几乎将他撕裂的不忍。毕竟,当年的痛,裴清辞承受得,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多到足以将一个顶天立地的剑仙,碾成齑粉。

“小蓝?”叶馨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轻轻唤他。

小蓝猛地回神,迅速避开了裴清辞的目光,小小的手,紧紧攥住了叶馨云的衣袖,力道大得指节泛白。“姐姐,”他的声音闷闷的,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我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他不想再说,那些沉重如山的过往,那些泣血的誓言与破碎的诺言,他一个人,背够了。有些真相,是沾着血的刀锋,他宁愿自己握着,也不愿让它划伤姐姐新生的、柔软的心。

裴清辞静静看着小蓝躲闪的眼神,看着他攥紧姐姐衣袖时那细微的颤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化作了确凿无疑的笃定。这只鲲鹏,一定知道。他知道所有他遗忘的,也知道所有他渴望找回的。可他也清楚地看到,小蓝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独自承担。那沉默背后,是比言语更沉重的千钧。

他喉结微动,将所有翻涌的疑问、所有灼热的期盼,尽数压回心底最幽暗的角落。有些路,急不得;有些门,需得主人亲手开启。他微微颔首,姿态依旧谦和,目光却如最温柔的月光,久久停驻在叶馨云脸上,那里面,有不舍,有期许,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静待花开的耐心。

“既然师妹要休息,那在下便不打扰了。”他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在尾音处,悄然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太虚秘境前……再见。”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素色道袍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清绝的弧线,随即化作一道流光,迅疾而决绝,投入远处深邃的夜色之中。那光芒,明亮得刺眼,却又在消失的刹那,留下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心尖微颤的孤寂。仿佛他带走的,不只是自己的身影,还有整片竹林的温度,整片夜空的星光,只余下一种庞大而无声的、承载着万古沧桑的寂寥,沉甸甸地,压在叶馨云的心头。

她久久伫立,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那点流光彻底融于墨色,才缓缓收回目光。心中那团疑云,非但未曾散去,反而被这月下偶遇、这幼兽失态、这剑仙孤光,搅动得愈发浓重、愈发迷离。

“小蓝,”她低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温柔,“你到底……为什么认识裴师兄?”

小蓝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一颗圆润的小石子,石子滚了几滚,停在青苔边缘。他声音闷闷的,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我也不知道……就是看到他,就觉得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隐瞒。有些真相,是带血的荆棘,有些过往,是焚心的业火。它们不该出现在姐姐新生的晨光里。他愿意做那道沉默的墙,替她挡住所有来自过去的、呼啸而来的风霜雨雪。只要姐姐能安然前行,哪怕他独自在黑暗里,走完这一程漫长的、无人知晓的夜路。

夜风,悄然拂过,卷起几片竹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他小小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