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我们的家(2/2)
他喉间微动,终是无声一叹,那叹息轻得如同风拂过松针,却似卸下了千钧重担。他颔首,动作极轻,却如磐石落定:“嗯。”
随即,他抬手,修长如玉的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揉了揉眉心。那动作带着一丝久居高位者惯有的倦怠,仿佛想以此压下心头悄然漫溢的暖流。
他试图维持那副世人熟知的清冷孤高——眉峰微蹙,下颌线绷得如剑脊般凌厉,唇线抿成一道淡色的弧。
可那弧度终究未能长久:左颊肌肉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唇角微扬,虽只一瞬,却如寒潭乍裂,春水初生,泄露了所有故作矜持的堤防。
那抹笑意极淡,却比满山晚霞更灼人眼,比万顷星河更摄人心魄——原来最凛冽的剑,亦能映照最温柔的光。
“那我们回家!”叶馨云欢呼一声,声如清铃撞玉,响彻峰顶。
她左手如藤蔓般倏然挽住沈砚岑的手臂,右手则如灵蛇般迅疾勾住林寻的手腕,十指紧扣,力道十足,仿佛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团圆被风一吹就散。三人并肩而行,步履轻快,踏着漫天金红归途,朝着凌剑峰的方向迤逦而去。
叶馨云居中,如一轮小小的皎月,左右各倚着一座巍峨山岳——左侧是沈砚岑,玄袍曳地,步履沉静,每一步落下,脚下青石便悄然浮起一缕极淡的银辉,那是他无意识间逸散的剑气,温润如水,悄然护住她足下寸土;右侧是林寻,青衫飘举,笑意朗朗,随手折下一枝路旁的流萤草,指尖灵力轻点,草叶间便浮起数十点莹莹碧光,随风摇曳,如提着一盏盏小小的灯笼,为归途铺就一条星辉小径。
夕阳熔金,将三人身影拉得悠长而亲密,彼此交叠,难分你我。那影子一路蜿蜒,越过嶙峋剑石,掠过古松虬枝,拂过悬于峭壁的千年寒潭,最终温柔地投落在凌剑峰那素来冷峻肃杀的山门之上。刹那间,奇景顿生——那常年萦绕峰顶、如霜似雪的凛冽剑气,竟似被这暖融融的光影悄然浸染,缓缓蒸腾、柔化,化作一缕缕薄纱般的淡青雾霭,在晚风中袅袅升腾,氤氲缭绕。
峰顶那柄镇山之剑“断岳”的剑鞘,原本幽光森然,此刻竟也映出温润的琥珀色光晕;檐角悬挂的辟邪铜铃,无风自动,叮咚作响,声如清泉漱石,涤荡尘虑;就连石阶缝隙里倔强钻出的几茎剑兰,也仿佛吸饱了夕照,花瓣边缘泛起一层柔柔的金边,幽香浮动,沁人心脾。
太虚峰,这座素来以“剑出无情、峰立绝巅”闻名仙宗的孤高所在,今日竟前所未有地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烟火气。那并非凡俗灶台的油烟气,而是灵膳蒸腾的氤氲仙气、是少年少女清越的笑语、是师尊指尖无意泄露的暖意、是师兄掌心残留的温存、是归家路上每一粒微尘都跳跃着的欢欣。
峰腰处,几户隐居长老的洞府悄然开启窗棂,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妪倚门而望,手中 knitting 的灵蚕丝线停驻半空,浑浊的眼中竟有泪光闪烁;峰顶药圃,正在采撷“忘忧草”的小童停下动作,仰起沾着露珠的小脸,痴痴望着那三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道:“原来……太虚峰的剑气,也能这样暖啊。”——是啊,最锋利的剑,原非为斩断人间情愫而铸;它真正的锋芒,恰在于守护这人间最朴素、最滚烫的暖意:一盏待归的灯,一碗温热的羹,一声“师尊”,一句“师兄”,一个“我们回家”。
暮色四合,星子初现,如碎钻撒落深蓝天幕。凌剑峰顶,灯火次第亮起,不是冷冽的剑光,而是暖黄的灵烛,一盏,两盏,十盏……连成一条蜿蜒向上的星河。
厨房里,炉火正旺,红云木炭噼啪轻响,油脂滴落,腾起一缕裹挟着灵果甜香的袅袅白烟;案板上,林寻正运指如飞,将腌渍好的灵猪肉片切得薄如蝉翼,每一片都透出粉嫩光泽,筋络间隐隐有金丝游走;沈砚岑则负手立于窗畔,指尖悬于半空,一缕极细的剑气如游龙般盘旋,悄然牵引着窗外掠过的流萤,引它们绕着灶台飞舞,点点微光,竟织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红云烤乳猪”图卷;而叶馨云,则踮着脚尖,将最后一枚洗净的“星砂果”投入陶瓮,果子入水,漾开一圈圈银蓝色涟漪,映得她整张小脸都笼罩在梦幻般的光晕里。
她忽然回头,对着两位至亲粲然一笑,那笑容纯粹得不染纤尘,仿佛集齐了世间所有未被惊扰的晨光、所有未曾凋零的春樱、所有不曾冷却的赤子之心。
原来所谓仙途,并非踽踽独行于万仞绝壁;所谓大道,亦非枯坐于九天寒窟。它就在这烟火升腾的灶台边,在这指尖相触的暖意里,在这并肩而行的归途中,在这“我们回家”的轻语中——如星火,虽微,足以燎原;如春水,虽柔,终可穿石;如这凌剑峰上,因三人而生的、亘古未有的、温热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