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遇鬼修(2/2)

剑光并非璀璨,而是瞬间化作一片浩渺无垠的冰蓝!那蓝,是万载玄冰的冷,是极北寒渊的寂,是冻结时间的绝对零度!剑光如涟漪般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所过之处,空气凝结成细碎冰晶,地面蔓延出蛛网般的寒霜,连那鬼修带起的阴风鬼脸,都在触及蓝光的刹那,发出“嗤嗤”的惨嚎,迅速僵硬、碎裂!

冰蓝剑域,如一个巨大的、剔透的琉璃囚笼,将鬼修死死困在中央。它疯狂撞击着无形壁垒,指甲刮擦冰壁发出刺耳锐响,幽绿火焰剧烈摇曳,却无法撼动分毫。

叶馨云立于域心,剑尖斜指,紫芒与冰蓝交缠,威压如山岳倾轧。她正欲引动天雷,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困兽连同其命核阴灵珠,一同碾为齑粉——

异变陡生!

那鬼修撞向冰壁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僵住了。它佝偻的脊背剧烈起伏,空洞的眼眶中,两行粘稠、漆黑的液体,竟缓缓淌下。那不是泪,是凝固的怨气,是溃散的魂光,是绝望沉淀到极致后,唯一能流出的“血”。

“我不甘心……”声音嘶哑破碎,却奇异地褪去了所有戾气,只剩下一种被世界反复碾碎后的、空洞的呜咽,“真的……不甘心啊……”

它缓缓抬起枯槁的手,指向自己腹部那狰狞的窟窿,又指向叶馨云,黑洞洞的眼眶里,幽绿火焰竟开始黯淡、摇曳,仿佛风中残烛:“我……还没报仇……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它周身翻涌的、粘稠如墨的阴气,竟如潮水般急速退去!不是溃散,是主动剥离、消融!那层狰狞的鬼修外壳,如同被烈阳炙烤的薄冰,簌簌剥落。露出的,是一具纤细、苍白、穿着素净月白襦裙的少女躯体。她长发如瀑,面容清丽,眉目间尚存几分未脱的稚气,嘴角微微上扬,竟有一个小小的、甜甜的梨涡——若在春日暖阳下,定是能让人一眼心动的、温婉如水的闺秀模样。

这极致的“美”与方才的“怖”,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撕裂般的对比。叶馨云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分力道。太衍剑上奔涌的紫芒与冰蓝,也悄然收敛了几分锋芒。她看着那少女脸上尚未干涸的黑泪,看着那梨涡里残留的一丝茫然与脆弱,心中那柄斩妖除魔的利剑,第一次,被一种名为“悲悯”的寒流,悄然浸润。

她缓缓收剑,剑尖垂地,冰蓝剑域随之如烟消散。洞内重归死寂,唯有少女粗重的喘息声,和那滴答、滴答,黑泪坠地的轻响。

“你是谁?”叶馨云的声音,比方才柔和许多,像拂过初雪的微风,“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少女抬起眼,那双曾燃着幽绿怨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哀伤。她看着叶馨云,仿佛看着这世上最后一根稻草,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我叫安洛……吴国丞相府,安家的嫡次女。”

她顿了顿,喉头滚动,才继续道:“我和姐姐安瑶……是双生胎。”

“双生胎?”叶馨云眉梢微蹙。凡人界确有此说,但多为愚昧乡野的忌讳。

“嗯。”安洛苦笑,那梨涡在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凄凉,“在吴国,双生胎,是‘不详’。当年有位云游道士,为我父母批命,说……说我们姐妹中,体弱的那个,是‘灾星’,会克死全家,带来灭门之祸。”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单薄的胸口,“父亲……本想将我溺死在产房的铜盆里。”

叶馨云指尖一紧。

“是母亲……用一把剪刀抵住自己的咽喉,哭求三天三夜,血染红了门槛,才换回我一条命。”安洛的声音很轻,却像钝刀割肉,“可这条命……是活下来的,不是被爱着的。”

她眼中泛起一层薄薄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在安家,比最低等的洒扫丫鬟还不如。母亲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件沾了秽气的旧物;父亲……他从不叫我名字,只唤我‘那个’。只有姐姐……只有姐姐偶尔,会偷偷塞给我一块糖,或是半块糕点。那时我以为……以为她是真心疼我。”

她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十六岁那年,父亲将我许配给了镇国大将军萧乾。他是吴国的常胜将军,威名赫赫……性情……确实暴烈。可他对我,从未打骂,也未曾苛待。我那时想,或许……这就是我的福气了?终于能离开那个冰冷的家,过上安稳的日子……”

洞穴内,风似乎更冷了。安洛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的水光终于凝成两颗沉重的黑泪,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可我没想到……姐姐她……她变了。萧乾将军出征边关那日,她亲手为他披上战袍,送他出城十里。回来后,她看着我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怜悯,是赤裸裸的、烧灼的嫉妒,和……志在必得。”

“她联合父亲,说服了母亲,又买通了我身边最信任的贴身丫鬟……把我骗到了这黑风山脉。”安洛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如裂帛,每一个字都浸透血泪,“他们说,带我去采山茶花。山茶花……开在悬崖边上,红得像血。”

她猛地抬头,黑洞洞的眼眶里,幽绿火焰虽已熄灭,却重新燃起一种更令人心悸的、纯粹的恨意:“他们把我推下了悬崖!可那还不够!他们……他们剖开了我的肚子!挖出了我腹中……三个月大的孩子!”

“我听见姐姐的笑声……”安洛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声音破碎不堪,“她蹲在我身边,用我的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笑着说:‘妹妹,你的福气,该让给我了。’”

“我看见父亲站在崖边,居高临下,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只碍事的蝼蚁,他说:‘你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我最后看见的……是母亲。”安洛的声音陡然低下去,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得让整个洞穴为之窒息,“她就站在姐姐身后,手里还攥着我小时候她亲手给我绣的香囊……可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任由姐姐……一刀,一刀,把我的孩子……挖出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血腥气,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肩膀剧烈耸动:“我不甘心!我这一生……没吃过一口饱饭,没穿过一件新衣,没听过一句好话……我守着规矩,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我何曾害过一人?!为何……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要夺走我的孩子?!”

洞穴深处,死寂无声。唯有安洛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在冰冷的石壁间反复回荡,撞得人心头发颤。叶馨云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太衍剑冰凉的剑鞘。她见过太多生死,斩过无数邪祟,可眼前这少女泣血的控诉,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她作为修士的坚硬外壳,直抵灵魂深处那片名为“人性”的柔软之地。

原来最深的寒,并非来自洞穴深处的阴气;最利的刃,并非太衍剑上的紫芒冰蓝;而是人心深处,那名为“至亲”的深渊,无声无息,却足以吞噬一切光明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