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任务完成(2/2)
乌发散乱,胡茬虬结,遮住了昔日棱角分明的下颌,只余一双眼睛,空洞得如同两口枯竭的古井,映着漫天将坠未坠的星子,却再也映不出半分光亮。他手中紧握一只粗陶酒坛,坛口倾斜,琥珀色的烈酒如泪般汩汩淌下,浸透他胸前的衣襟,也浸透了脚下那方寸之地——那酒,是苦的,是涩的,是十年饮不尽的悔与痛。
“洛儿……是你吗?”
当安洛那抹清绝如月华、缥缈如薄雾的虚影,悄然凝立于他面前时,萧乾猛地顿住倾酒的动作,喉结剧烈滚动,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濒死之人抓住浮木的、灼热而脆弱的光亮!
可那光亮,却如朝露遇骄阳,转瞬即逝。
他颓然垂下眼帘,嘴角扯出一个比哭更凄凉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又在幻想了……你怎么会来看我呢……你一定还在恨我,恨我没有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子……”他伸出手,那只曾挽强弓、劈巨浪、斩千军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颤抖着,徒劳地伸向安洛虚幻的指尖——指尖穿过,只触到一片沁骨的虚空,一片无声的、永恒的隔绝。
“洛儿,我给你报仇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硬生生剜出来,带着血沫的咸腥,“安露那个毒妇……我剥了她的指甲,断了她的筋络,将她一身皮囊,连同那颗蛇蝎之心,一并送给了国师……让她日日尝遍千种酷刑,夜夜受尽万般魇梦,让她后悔,后悔自己为何生而为人,为何生在这世上!”他仰头,将坛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灼烧着喉咙,却烧不暖那颗早已冻僵的心,“还有安丞相那个老东西……我亲自动的手。三天三夜,刀锋游走于皮肉之间,他求死不能,求生不得,最后只剩下一具会喘气的骷髅……还有那些帮凶,那些递过刀、递过毒、递过伪证的魑魅魍魉……我一个都没放过!一个都没放过啊!”他猛地将空坛砸向地面,碎陶四溅,他踉跄着站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安洛,泪水终于决堤,混着酒渍蜿蜒而下,“我马上就来陪你了……可是洛儿,我找不到你的尸骨……我怎么好意思,去见你呢……”
安洛静静听着,看着他佝偻的脊背,看着他脸上纵横的沟壑,看着他眼中那永不熄灭的、燃烧着自我毁灭的火焰。她的眼泪,无声滑落,晶莹剔透,却在触及地面之前,便已化作点点星芒,消散于无形。
“萧乾,”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畔的私语,却清晰、稳定、带着一种穿透生死的澄澈力量,直抵他灵魂最幽微的角落,“我没有恨你。”
萧乾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深入骨髓的惶恐交织:“洛儿?你……你真的在这里?我不是在做梦?你真的……没有恨我?”
“我没有恨你。”安洛轻轻摇头,发间那支素银簪子在微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我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她向前飘近一步,虚影几乎要贴上他颤抖的指尖,“我现在,跟着叶仙子,以另一种方式活着。萧乾,我不要你来陪我。”她顿了顿,目光如最温柔的月光,抚过他沧桑的眉宇,“你要好好活着,守护好吴国的百姓,守护好这片我们曾并肩走过、为之流血的土地——这才是我想看到的,这才是我……真正的心愿。”
萧乾怔住了。他呆呆望着眼前这抹熟悉又陌生的魂光,望着她眼中那不再有怨怼、唯有无尽眷恋与托付的温柔,望着她唇边那抹释然、宁静、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的微笑。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他脸上纵横的尘与垢,也冲刷着十年积压的、几乎将他碾碎的愧疚与绝望。
“洛儿……我知道了。”他终于哽咽着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我会好好活着,守护好这吴国,也会……找到你的尸骨,让你入土为安。”
安洛笑了。那笑容,如晨曦初破云层,如冰雪消融于春涧,纯净,辽阔,带着一种抵达彼岸的圆满。她轻轻抬起手,虚影的指尖,仿佛拂过他额前散乱的发丝:“萧乾,再见了。”
话音未落,她周身光华骤然盛放,如一轮皎洁满月升腾于庭院之中,随即,那光芒温柔地收敛、凝聚,化作一道纤细而坚定的银线,倏然没入叶馨云掌心那枚幽光流转的阴灵珠内——仿佛归鸟投林,游子还乡。
叶馨云上前一步,素衣翩然,声音清越如钟:“她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辜负她的期望。”
萧乾这才真正看清了眼前这位清冷如月、气韵天成的女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庭院里最后一丝属于安洛的气息,连同那沉甸甸的嘱托,一同吸入肺腑。
他抬手,用力擦去脸上纵横的泪痕,再抬眼时,那双曾盛满痛苦与空洞的眼睛里,已重新燃起一种沉静、坚毅、如大地般厚重的光芒。他对着叶馨云,郑重地、深深地,躬身一礼:“我会的。我会找到洛儿的尸骨,让她入土为安;也会守护好吴国,不让她的牺牲,白白付诸东流。”
叶馨云微微颔首,眸光澄澈:“她的尸骨,在黑风山脉断魂崖底。不过如今,她已修成鬼道,魂魄凝实,阴灵珠便是她新的栖身之所。你不必再寻那具残骸了。”言罢,她广袖轻扬,身影已如烟云般,悄然消散于将军府沉沉的暮色之中。
离开将军府,叶馨云踏着如水月华,携安洛之魂,重返叶府。
此时的叶府,已全然褪去了白日的惊惶与悲恸,重归宁谧。檐角灯笼次第亮起,晕染开一片温暖的橘黄光晕;廊下花木静立,暗香浮动;被救回的少女们,已由家人接回,临别时依依惜别的低语,如春蚕食叶,细碎而安宁。都城衙役亦已奉命行动,国师府余党被逐一锁拿,卷宗如雪片般飞向大理寺与刑部——那盘踞吴都多年的、以信仰为幌、以邪术为刃的黑暗藤蔓,正在这清朗月华之下,被连根拔起,寸寸焚毁。
风过庭院,带来远处市井隐约的笙歌,那是劫波渡尽后,人间最朴素、最珍贵的烟火气息。
安洛静卧于阴灵珠内,魂光温润,如沉入最安稳的梦境。而叶馨云独立于回廊之下,仰首望月,眸光深远,仿佛穿透了这方小小的庭院,望向更辽阔的山河与苍穹——那里,有未竟的守护,有新生的希望,更有无数个,等待被温柔照亮的、暗夜中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