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路途中(2/2)

舟内空间远超目测,修炼室阔朗通明。穹顶嵌有十二枚月华晶,日夜轮转,洒下清辉如练;四壁以避尘阵纹覆盖,纤尘不染;地面铺陈的并非玉石,而是取自南荒梧桐林的千年凤栖木,木纹天然成云纹,踏之微弹,助灵气循环。叶馨云盘膝坐于暖玉髓旁,脊背挺直如松,双手结印于丹田。《元婴进云诀》在经脉中缓缓奔涌,如云海升腾,每一次周天运转,都令她体内灵力更凝实一分——那是自金丹圆满后,向元婴壁垒悄然叩击的节律。而另一侧,摊开的《空间剑道初解》书页泛着微光,朱砂批注密布行间:“空间非虚,乃界之经纬”“剑意破界,不在锋锐,在‘准’与‘隙’”“斩断空间褶皱,如裁云为裳”……她指尖划过字句,眸光沉静,仿佛不是在读一本剑典,而是在丈量天地经纬的尺度。

沈砚岑每日辰时准时而来,负手立于她身侧。他不言不语,只以剑气为引,在虚空中划出三道轨迹:第一道如春蚕吐丝,绵长柔韧;第二道似夏雷劈空,暴烈决绝;第三道则若秋叶飘零,看似无序,实则暗合空间褶皱的天然律动。叶馨云凝神观之,剑气入目即化,却在识海中留下灼热印记。两个时辰,他从不赘言,偶有指点,亦如清泉滴落:“此处剑势太满,当留三分余地,空间自有回旋之隙”“你腕力偏左三分,破界点便偏移半寸——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钟磬,敲在她心弦之上。其余时辰,他端坐于舟首静室,双目微阖,气息沉入深渊。有时指间符纸翻飞,朱砂笔走龙蛇,一道道防御符箓在空中凝成——玄甲盾符泛青铜冷光,九宫锁灵符缀星图微芒,还有最难得的“虚空挪移符”,符纸边缘隐隐浮现空间涟漪。他随手递来一枚:“北域鱼龙混杂,黑市有专猎修士魂魄的‘蚀骨叟’,也有借阴煞炼傀儡的‘百骸门’。这些,权当护身符。”

叶馨云接过,指尖触到符纸微烫的灵力余韵,忽听他语气微缓,似闲话家常:“对了,许久没问你,符箓画得如何了?”

她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符纸边缘,声音轻而清晰:“弟子……许久不曾画过了。目前,仅能绘出四阶符箓。”话音落下,心底却悄然浮起一丝自省:四阶已属同辈翘楚,可她想起沈砚岑十七岁便绘出六阶“天罗地网符”的旧事,想起他案头那叠被朱批密布的《符道溯源》,想起自己昨夜翻阅《北域异闻录》时,见“蚀骨叟”曾以五阶‘噬魂引’夺走三位金丹修士神智……心念如潮,无声翻涌:“看来还是不够努力,不够卷啊。”这念头如细针扎入心口——不是因羞愧,而是因一种近乎虔诚的苛求:她愿以血肉为纸,以光阴为墨,在修道这条孤绝长路上,多描一笔,再描一笔。

沈砚岑却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低垂的眼睫,落在她搁于膝上的手——指腹有薄茧,是常年握剑与执笔留下的印记。“无碍,慢慢来,也不必逼自己太紧。”他声音低沉,如远山松涛,温厚却不容置疑。他自然知晓,这徒儿骨子里燃着怎样的火:那火不灼人,却足以焚尽懈怠;不喧哗,却始终在寂静中噼啪作响。四阶符箓,对筑基修士而言已是奇迹,可他知道,她心中所向,从来不是“及格”,而是“抵达”。于是这宽慰,并非敷衍,而是以师者之眼,看见她灵魂深处那柄未出鞘的剑——尚需时光砥砺,方显寒光万丈。

飞舟破空,昼夜不息。三个月光阴,在北域苍茫画卷中悄然洇开。初时,雪原无垠,天地一色,唯有风声如泣;继而冰川嶙峋,千峰竞秀,冰隙深处偶有蓝焰幽幽跃动,那是地脉阴火在呼吸;再往北,黑松林渐次出现,树干漆黑如墨,枝桠虬结如鬼爪,林间雾气泛着不祥的青灰,偶有磷火飘荡,如亡魂提灯巡夜。叶馨云常立于舟舷,看窗外景致流转,恍如翻阅一部活的《北域山河志》。她开始尝试在飞行间隙绘制符箓:起初是基础的“凝神符”,朱砂在符纸上晕开,如初绽的梅;后来是“避瘴符”,笔锋需在雾气最浓处顿挫三息,方能引动符纸吸摄阴湿之气;再后来,她试着临摹沈砚岑给的“玄甲盾符”残稿,手腕悬停半炷香,只为捕捉那一道转折间的灵力走向……指尖冻得发红,朱砂冻成细粉,她呵气暖笔,再写。沈砚岑偶尔踱步而来,不言不语,只将一杯热腾腾的雪莲参茶置于她手边,茶烟袅袅,氤氲了她睫毛上的霜花。

某夜,飞舟悬停于一片冰湖之上。湖面如镜,倒映漫天星斗,仿佛天地颠倒。叶馨云收起符笔,仰首望去,忽见一颗流星倏然划过天幕,拖曳着银蓝色尾焰,坠入远处冰谷。她怔然良久,指尖无意识掐算——那轨迹,竟与《空间剑道初解》中描述的“星坠破界点”隐隐相合。她心头微震,急忙翻书对照,笔尖在空白处疾书:“星轨即界痕,坠点即隙口……”字迹未干,沈砚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看懂了?”她蓦然回首,见他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月光为他轮廓镀上银边,眼中却映着比星辰更沉静的光。“师父……”她声音微哑,“弟子想试试。”他颔首,袖中飞出一柄寸许长的玉剑,悬浮于她掌心上方:“以心御剑,不以力破。记住,空间之隙,不在外,而在你心念澄明的那一瞬。”

那一夜,她枯坐至天光破晓。玉剑在她指尖嗡鸣,剑尖微颤,终于,在她摒弃所有杂念、只余纯粹“观照”之时,前方虚空骤然泛起细微涟漪——如石子投入静水,一圈微不可察的波纹漾开,随即复归平静。她指尖微颤,却笑了。那笑容很轻,却如冰湖乍裂,透出底下奔涌的春水。

三个月,一千零八十一个时辰,飞舟载着两颗心,在苍茫中穿行。它不只是渡人的舟楫,更是时间的容器,盛放着沉默的教导、无声的陪伴、以及两种截然不同却彼此映照的修行姿态:一个如山岳静峙,以岁月为刃,雕琢弟子魂魄的棱角;一个如春藤向上,以勤勉为阶,攀援向自己认定的峰顶。当飞舟最终驶入北域核心——那座名为“烬城”的古老边关时,城墙上斑驳的剑痕与焦黑的符阵残迹在朝阳下泛着幽光。叶馨云立于舟首,青衣拂动,面容依旧平凡,可那双眼睛,已淬炼出北域风雪也吹不散的清明。她指尖轻轻拂过腰间新铸的短剑,剑鞘上,一朵细小的云纹悄然浮现——那是《元婴进云诀》小成的印记,亦是空间剑道初窥门径的徽章。

而沈砚岑立于她身侧,目光投向烬城深处。那里,有等待破解的上古禁制,有蛰伏千年的秘藏,更有无数双暗中窥伺的眼睛。他未曾言语,只将一枚温润玉简递予她手中。叶馨云展开,只见其上墨迹如新:“北域三十六城,禁制七十二重,唯‘烬’字诀可解其一。此简,赠你第一把钥匙。”——原来所有跋涉,所有沉淀,所有看似寻常的日常,皆非偶然。它们如丝线,在时光深处悄然织就一张巨网,网住命运,也托起羽翼。飞舟终将停泊,而真正的征途,正于此刻,于烬城斑驳的城墙之下,于她指尖微颤却无比坚定的呼吸之间,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