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与阿姐叙旧(2/2)
“阿云,”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你可知,你同我说这些时,眼睛里亮着的光,比登天榜榜首的耀世金芒,更让我安心。”
叶馨云一怔,随即低头,看着自己映在茶汤里的倒影——那里面,一双眼睛果然亮得惊人,盛着星光,盛着火焰,盛着被珍视、被守护、被全心全意托举着长大的笃定与光芒。
“因为……”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像两泓映着晴空的深潭,“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走得多高,飞得多远,只要回头,总有一盏灯,为我亮着。那灯,是姐姐的琴音,是师兄的剑鸣,是师尊的掌温,是林澈那小子偷偷塞给我的、通宵熬夜给我炼制的丹药,是孙宁熬了整夜、只为帮我调和药性、熬得双眼通红的‘凝神汤’……”
她掰着手指数着,声音渐次清亮,如珠落玉盘:“林澈总说我太拼,每次我受伤,他必提着一匣子‘疗伤丹’堵在我房间门口,丹药泛着奇异的蓝光,是他翻遍三十六卷古籍、试了七十二种灵草才配出来的。他嘴上骂我‘不要命的傻子’,可我半夜练功走火入魔,第一个破门而入、用‘镇魂曲’稳住我心神的,也是他。”
“孙宁呢?”叶馨云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她表面嫌弃我‘灵力暴烈如野马’,可每次我冲击瓶颈,她必守在我身边,手里捏着七枚‘定心针’,针尖上缠着她自己炼化的、最柔和的‘静心丝’。她说:‘叶馨云,你横冲直撞可以,但撞墙之前,得让我先把墙垫软了。’——她垫的不是墙,是我的命。”
叶晚歌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将妹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那双手,曾因修炼而布满薄茧,此刻却在烛光下透出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的生机。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微寒的傍晚,她抱着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妹妹,在叶家后山的悬崖边踱步。那时妹妹的小手攥着她一缕头发,攥得那样紧,仿佛那是她漂浮于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而今,那浮木早已长成了参天巨木,枝繁叶茂,荫蔽四方,却依然记得,自己最初是如何被一双温柔的手,稳稳托起,送向天空。
“阿云,”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悠长的喟叹,却又重得如同磐石落地,“你告诉我这些,不是为了炫耀你的光芒,对吗?”
叶馨云摇头,发间青莲簪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不是。”她望着姐姐,目光坦荡而澄澈,“我是想告诉你,姐姐,我没有在孤军奋战。我所有的‘破’,都有人替我守住‘立’的根基;我每一次向上攀援,身后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默默托举。他们爱我,不是因为我多强,而是因为……我就是我。那个会为一朵野花驻足,会为一句诗落泪,会笨拙地学着去爱、去守护、去成为光的叶馨云。”
烛火轻轻一跳,将姐妹俩交叠的身影,温柔地投在素白的墙壁上,融成一片无法分割的、温暖的墨色。
叶晚歌久久凝望着那影子,然后,她做了一件让叶馨云猝不及防的事——她忽然起身,走到墙边那只古朴的紫檀琴匣前。匣盖开启,露出一张通体漆黑、琴弦却泛着幽蓝冷光的古琴。琴身无纹,唯在龙池之下,刻着两个极小的篆字:栖梧。
她并未落座,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凉的琴弦。没有奏曲,只是一记极轻、极缓的泛音。
“叮——”
一声清越,如寒潭坠玉,瞬间涤荡了满室茶烟与絮语。那声音并不宏大,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喧嚣,直抵心扉深处,仿佛一道无声的指令,唤醒了沉睡的共鸣。
叶馨云的心,毫无预兆地剧烈一跳。她认得这声音。这是玄音宗失传已久的《栖梧引》的起始音,是叶家血脉相传、唯有至亲才能触发的、最本源的灵契之音。传说,此音一出,纵隔万里山海,血脉相连者亦能心神微颤,如闻故园钟鼓。
叶晚歌转过身,烛光在她眼中跳跃,像两簇温柔而坚定的火焰。“阿云,”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疑的力量,“你告诉我你有多好,有多被爱。那么,现在,轮到我告诉你,我有多好,有多被爱。”
她走回榻边,重新坐下,将妹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那掌心温热,脉搏沉稳有力。“玄音宗的山风再凛冽,也吹不散我琴房里终年不散的松墨香。师尊他……”她唇角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俏皮,“他罚我抄经,却总在我抄错第三遍时,用朱砂笔在我错字旁,画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那是你小时候最爱的玩偶。他不说破,我也不点破,我们心照不宣地,把对你的思念,藏进一笔一划的墨痕里。”
“至于玉兰树下的石阶……”她目光悠远,仿佛又看见那株苍劲的老树,“我日日去扫,不仅为防你跌倒。更是因为,那石阶缝隙里,每年春天,都会钻出一丛极小的、淡紫色的‘忘忧草’。师尊说,那是你出生那年,他亲手撒下的种子。他说,草木有灵,它们记得你,所以年年不忘开花。我扫阶,是扫去尘埃,也是拂去时光的浮灰,让那些小小的、倔强的紫色花朵,永远清晰地,开在我脚下。”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妹妹掌心的纹路,那纹路蜿蜒,像一条奔涌不息的河。“阿云,你问我过得如何?我很好。好得超乎想象。”她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因为我知道,我守护的,从来不只是我自己。我守护的,是你未来归来的每一级台阶,是你疲惫时可以倚靠的每一寸屋檐,是你生命里所有未曾言说、却始终存在的‘理所当然’。”
窗外,梅香如潮,无声漫过窗棂,温柔地包裹住这对相拥的姐妹。烛火稳定地燃烧着,将她们的身影投在墙上,那影子不再仅仅是墨色,仿佛被梅香浸染,透出温润的、近乎琥珀的光泽。
叶馨云没有说话。她只是将额头,更用力地、更长久地,抵在姐姐的肩头。那里有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有岁月沉淀的温柔,有无需言说的承诺,有比登天榜金榜题名更恒久、更辽阔的荣光——那是血脉深处,永不熄灭的灯。
原来,所谓思念,并非单薄的线,而是经纬交织的锦缎;所谓成长,并非孤身攀援的绝壁,而是无数双手共同托举的、通往星辰的阶梯。而最深的爱,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宣言,而是姐姐腕上那道旧痕的无声诉说,是师兄磨剑时清越的节奏,是师尊鬓角新添的霜色,是林澈匣中泛着蓝光的膏药,是孙宁熬红双眼的药炉,是玄音宗石阶缝隙里,年年不败的淡紫忘忧草。
暮色彻底沉落,星子悄然缀满天幕。栖梧小院的灯火,却比任何时候都更亮,更暖,更像一颗,静静燃烧在浩瀚星河之下的、人间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