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下(1/2)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茂陵邑尚未完全从沉睡中苏醒,只有零星早起的贩夫走卒在街上忙碌。

苏沐禾几乎一夜未眠,时刻留意着霍去病的动静。听到隔壁赵龙和王虎房中传来轻微的响动,他便轻手轻脚地爬起身。

霍去病也已然醒来,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昨日多了几分沉静。他看着苏沐禾眼下淡淡的青黑,低声道:“辛苦了。”

苏沐禾咧嘴一笑,摆摆手:“这有什么,我年轻,扛得住!管事您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想去探霍去病的脉搏。

霍去病微微抬手避开了:“无碍。准备出发吧。” 他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简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昨夜那个脆弱恍惚的人只是幻影。

“哎,好!” 苏沐禾应下,麻利地收拾好简单的行装,又将药箱检查了一遍。这时,赵龙和王虎也过来了,两人神色警惕,显然已经探查过外面的情况。

“管事,市集已开,马行也陆续开门了。”赵龙低声禀报。

“走。”霍去病言简意赅,在苏沐禾的搀扶下站起身。

四人结算了房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逆旅,融入了清晨稀薄的人流中。

茂陵邑的马市位于城西一角,空气中弥漫着草料和牲畜特有的气味。各式各样的马匹被拴在木桩上,有膘肥体壮的骏马,也有看起来温顺耐劳的驽马。马贩子们高声吆喝着,向来往的潜在买主展示着自己的货物。

苏沐禾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马市,眼睛忍不住好奇地四处打量,但很快便收敛心神,紧紧跟在霍去病身边。他知道,此刻任何一点多余的好奇心都可能带来危险。

赵龙和王虎交换了一个眼神,王虎留在霍去病身边护卫,赵龙则上前与几个看起来老实的马贩搭话。他没有直接询问最好的马,而是按照霍去病的指示,寻找那些体型中等、毛色普通、但眼神温顺、四肢粗壮的牲口,这种马不惹眼,耐力好,适合长途跋涉。

经过一番比较和短暂的讨价还价,赵龙选中了四匹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栗色马。马贩子见他们一行人有老有少,像是遭了难的商人,也没多心,很快便钱货两清。

“管事,马匹备好了。”赵龙牵着马回来。

霍去病目光扫过四匹马,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苏沐禾连忙上前,帮忙检查马具是否牢固,又习惯性地想看看马的口齿和蹄子,被赵龙用眼神制止了——一个小学徒太过精通相马之术,反而引人怀疑。苏沐禾立刻会意,讪讪地缩回手,假装只是好奇地摸了摸马脖子。

他们不敢在茂陵邑多做停留,甚至没有购买马车,因为马车目标太大,不如骑马灵活。霍去病现在的身体状况骑马显然极为困难,但这是最快离开险地的方法。

在赵龙和王虎的帮助下,霍去病艰难地翻身上马。他咬紧牙关,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腰腹间的伤口因用力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只是闷哼一声,便稳稳地握住了缰绳,挺直了背脊。那一刻,尽管脸色惨白,他周身却重新散发出一种属于军人的坚毅和掌控力。

苏沐禾也骑上了一匹马,他骑术一般,显得有些笨拙,但此刻也顾不上了。他担忧地看着霍去病,忍不住小声问:“管事,您……能行吗?”

霍去病没有看他,目光投向城门口的方向,只吐出两个字:“无妨。”

赵龙和王虎一前一后,护卫着两人,催动马匹,向着茂陵邑的西门而去。清晨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蹄声嘚嘚,敲碎了邑内的宁静。他们再次出示过所,顺利出了城门。

当马蹄踏上官道,将茂陵邑那高大的城墙渐渐抛在身后时,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然而,霍去病却勒住马缰,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茂陵的封土在晨曦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那座仿造的“祁连山”已隐匿不见。但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距离,再次与那片冰冷的阴影交汇。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有昨日的惊涛骇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是一种彻底的告别,也是一种决绝的开始。

“走吧。”他调转马头,声音平静无波。

苏沐禾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心中莫名一酸,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他催马赶上,与霍去病并肩而行,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沉重的气氛:“管事,等您伤好了,教我骑马吧?我这技术,怕是连匈奴人的娃娃都不如……”

霍去病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

四骑身影,沐浴着越来越明亮的阳光,向着未知的西方,疾驰而去。身后是曾经的荣耀与坟墓,前方是莫测的生死与未来。而他们之间,一种在绝境中滋生出的、超越身份的信任与羁绊,正如同这脚下的道路一般,不断向前延伸。

离开茂陵邑,四人四骑一路向西南而行。

官道平坦,但霍去病的伤势显然无法承受长时间的颠簸疾驰,队伍的速度不得不放慢。

苏沐禾时刻关注着他的状况,时不时就要凑近询问是否需要停下休息。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前方出现了一座规模更加宏大、气象万千的城郭。

城墙巍峨,远非寻常县城可比,城门口车马人流络绎不绝,喧闹之声远远可闻。这便是槐里县,更是与茂陵邑紧密相连、共同构成的繁华巨邑。

赵龙勒住马缰,神情凝重地低声道:“管事,前面就是槐里县了。此地龙蛇混杂,各方眼线恐怕比茂陵邑只多不少。”

霍去病抬眼望去,目光沉静。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经过短暂的休整和刚才相对平缓的骑行,精神似乎稳住了一些。

“嗯。”他应了一声,略一思索,便下达了指令:“不入城中心,寻南市附近,找一家商队往来频繁的逆旅落脚。”

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最繁华的城中心固然信息流通快,但也最容易遇到盘查和权贵的耳目。而南市附近,多是商贾聚集之地,人员流动大,身份复杂,他们这支“商队”混入其中,如同水滴汇入江河,反而更不显眼。这正是“大隐隐于市”的精髓。

“明白。”赵龙会意,与王虎一前一后,护卫着霍去病和苏沐禾,随着人流缓缓进入城中。

槐里县的繁华果然名不虚传。街道宽阔,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车马的轱辘声、酒肆里的喧哗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蓬勃而嘈杂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刚出炉的胡饼香、熟肉的油腻气、药材的苦味、牲畜的腥膻,还有人群中汗水的味道。这一切都充满了鲜活而真实的市井气息。

苏沐禾努力克制着自己东张西望的冲动,但那双灵动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既感到新奇,又充满了警惕。他紧紧跟在霍去病的马侧,低声道:“管事,这地方可真热闹……比长安西市也不差什么了。”

霍去病没有回应,他微微佝偻着背,用斗篷的兜帽半掩着面容,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鹰隼,透过缝隙冷静地观察着街道、行人,尤其是那些看似不经意站定的闲人,或是目光锐利的兵丁。

赵龙很快在南市附近找到了一家符合要求的逆旅——“悦来客舍”。这家客舍门面不小,门口拴着不少驮马和车辆,进出的多是风尘仆仆的商旅,喧嚣而忙碌。正是理想的藏身之所。

要了两间相邻的二楼客房后,苏沐禾立刻扶着霍去病上楼休息。房间比茂陵邑的要宽敞一些,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楼下熙熙攘攘的市集景象。

安顿好霍去病,苏沐禾正要给他检查伤口,霍去病却摆了摆手,对赵龙和王虎道:“我们时间不多。赵龙,你去市集采买些干粮、伤药和路上用得到的杂物,注意听市井流言,尤其是关于长安和陇西方向的任何消息。”

“是。”赵龙领命,他经验丰富,知道如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收集信息。

“王虎,”霍去病继续吩咐,“你留在逆旅,留意进出人员,特别是对咱们这支‘商队’表现出异常兴趣的。”

“明白!”王虎沉声应道,眼神锐利地扫过楼道。

安排妥当,霍去病才允许苏沐禾为他换药。伤口情况尚算稳定,但连日奔波显然不利于愈合。苏沐禾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地方人多眼杂,倒是方便打听消息,可也真让人心里不踏实……管事,您说咱们能听到想听的么?”

霍去病闭着眼,感受着药粉撒在伤口上的清凉,缓缓道:“水浑,才好摸鱼。越是如此地方,真真假假的消息越多,关键是要能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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