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物伤其类（1/2）

黎明终究还是到来了，带着一种被雨水洗刷过的、虚假的清新。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泥泞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却无法驱散弥漫在园区空气中的血腥与绝望。王烁在机房的椅子上睁开了眼，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根本就没睡着，只是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麻木中陷入了停滞。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监控屏幕，老码头区域的画面依旧死寂，废弃仓库像一座沉默的墓碑，矗立在晨光微熹中。昨夜那短暂的车灯和隐约的声响，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但王烁知道，那不是梦。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潮湿微凉的空气涌进来，夹杂着泥土和某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他的胃部一阵抽搐。

机房的门被推开，是值早班的技术员，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他看到王烁，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小声问候：“林、林工，早。”

“早。”王烁的声音沙哑。

年轻技术员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位，开始例行检查设备，动作有些慌乱，不敢与王烁有任何眼神接触。整个机房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小心翼翼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年纪稍长的技术员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宿醉般的疲惫，压低声音对年轻技术员说：“听说了吗？昨晚……老码头那边……”

年轻技术员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连忙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年长技术员会意，闭上了嘴，但那种心照不宣的恐惧和庆幸，却清晰地写在脸上。庆幸自己不在名单上，恐惧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王烁默默地听着，看着。这些平日里或许还会为某个技术问题争论、会抱怨加班、会偷偷看娱乐视频的普通人，在“清道夫”的铡刀下，都变成了惊弓之鸟。他们的反应，比任何血腥的画面都更真实地反映了这里的残酷。

“蟑螂”消失了。就像一颗投入污水潭的石子，连涟漪都迅速被更大的污浊所吞没。没有人会公开谈论他，他的存在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出现过。这就是“清道夫”的效率，这就是暗瓦镇的规则。

梭温的助理准时送来了早餐，依旧是园区餐厅标准配餐，但今天多了一盒牛奶。助理什么也没说，放下餐盘就匆匆离开。这微不足道的“优待”，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和封口费。

王烁看着那盒牛奶，毫无食欲。他想起了“蟑螂”最后一次给他传递消息时，那惴惴不安又带着点期盼拿到报酬的眼神。那点微不足道的钱，或许就是他能在园区里获得的、为数不多的“甜头”。而现在，他连命都没了。

【情感波动监测：负罪感、无力感持续升高。逻辑分析：宿主行为符合当前情境下的最优生存策略。‘蟑螂’的死亡是其自身行为与园区规则相互作用的结果，与宿主无直接因果关系。建议宿主接纳现实，聚焦核心任务。】

系统的声音依旧冷静，试图用逻辑消解他的情绪。但王烁第一次对这套冰冷的逻辑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最优生存策略？无直接因果关系？是的，从理性的、功利的角度看，完全正确。但他是一个人，一个还有着基本良知和共情能力的人。

“物伤其类”。这个词毫无征兆地跳入他的脑海。

他想起自己刚潜入时，对那些被称作“猪仔”的受害者，更多的是任务目标式的关注和策略性的同情。但“蟑螂”不同。“蟑螂”是园区这个庞大罪恶机器上一个更灰色、更卑微的零件，他为了生存而挣扎，甚至参与作恶，但又并非完全泯灭人性。他的死，让王烁更深刻地意识到，在这座人间地狱里，没有人是真正的安全者。无论是高高在上的苏奇督、宋先生，还是底层的“猪仔”、“狗推”，亦或是像他这样伪装潜伏、如履薄冰的人，都被这条罪恶的锁链捆绑着，随时可能被吞噬。

他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不仅仅是无法拯救“蟑螂”的无力，更是对改变这片黑暗的无力。他个人的力量，在这个庞大的、根系遍布全球的犯罪帝国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就算他最终找到了陈教授，摧毁了这个园区，那隐藏在更深处的“董事会”呢？那源源不断产生的新的“暗瓦镇”呢？

这种认知带来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压垮。

上午，梭温召集技术部开了个短会。会议上，梭温绝口不提昨晚的事情，只是照常布置“海星”系统升级下一阶段的工作。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轻松，仿佛昨夜的血腥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意外。

但王烁能看出他眼底深处的疲惫和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忌惮。梭温也在害怕，他需要维持部门的稳定，也需要撇清所有可能的牵连。

“林工，”散会后，梭温单独叫住王烁，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升级项目不能停，老板很关注。你多费心，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

“明白，主管。”王烁点头。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心照不宣的、关于昨夜的秘密，以及一种共同的、如履薄冰的处境。

回到机房，王烁试图投入工作，但效率极低。“蟑螂”那张脸，仓库模糊的监控画面，梭温意味深长的话语，技术员们恐惧的眼神……各种画面和信息在他脑中交织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