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叔公的石桌(1/2)

车门推开,那股混着泥土和青草的熟悉气味,猛地灌进我的鼻腔。

十年了。

我回来了。

可我脚下,像是被钉子钉死在了原地,一步也挪不动。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佝偻的背影。

他背着手,嘴里叼着一杆黄铜烟锅,吧嗒吧嗒地抽着,青色的烟雾缭绕,把他的脸熏得有些模糊。

但那身洗到发白的蓝色土布对襟衫,那个微微弯曲的脊梁。

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

二叔公!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家里侍弄他的那几分菜地吗?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里。

完了。

这下全完了。

我最怕见到的人,就是他。我宁愿再回那个阴阳洞里跟无头悬煞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想现在面对二叔公。

“光……光子?咋不走了?”肥龙从车上挤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就是你说的二叔公?看着挺精神啊。”

安娜和她那两个保镖也下了车,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三个人,四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槐树下的那个老人身上。

二叔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熄了火,别在腰间,然后才慢悠悠地转过身。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皱纹更深了,头发也更白了。他的眼睛浑浊,却透着一股能把人看穿的精明。

他的视线从安娜那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商务车上扫过,又落在我、肥龙,以及安娜那两个煞气腾腾的保镖身上,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

“小王八蛋。”

二叔公开口了,声音沙哑,像是被烟熏了半辈子,“还晓得回来?”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十年了,这一声“小王八蛋”,比什么都亲。

“二叔公……”我往前走了两步,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回来了。”

“哼,城里待不住了?”二叔公又哼了一声,迈开步子朝我走过来,那双布鞋踩在泥地上,一步一个脚印,稳得很,“出息了啊,吴承光,出门十年,连个电话都不知道往家里打。要不是你爹妈说你在杭州混得还行,我差点以为你死外头了!”

骂得我狗血淋头,我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二叔公,您别生气,光子这不是想您了,特地回来看您嘛!”肥龙那个二货赶紧凑上来,脸上堆满了笑,活像一尊弥勒佛,“您好您好,我叫陈安海,是光子的好兄弟,您叫我肥龙就行!”

二叔公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他的注意力,全在安娜身上。

“这几位是?”

我心里咯噔一下,最怕的问题还是来了。

我总不能说,这是花钱雇我来送死的老板吧?

“哦,这……这是我同事,安娜。”我硬着头皮介绍,“我们公司搞……搞项目考察,正好路过咱们这儿,我就顺道回来看看。”

我这谎话编得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一个古玩店的掌眼,跟一个浑身名牌、带着两个保镖的女人搞项目考察?考察什么?考察咱们这穷山沟里哪个土坟值得挖吗?

肥龙也急了,拼命给我使眼色。

安娜却很平静,她主动上前一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至于让人觉得疏远。

“老先生您好,我们是做地质勘探和生态旅游资源开发的。吴先生说他的家乡山清水秀,我们就顺路过来看看,叨扰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比我那蹩脚的谎话高明了一百倍。

地质勘探?生态旅游?

亏她想得出来!

二叔公那双老眼在安娜身上停了几秒,又看看她身后那两个站得笔直、跟门神一样的男人,没再多问。

“行了,天都快黑了,有啥话回家说。”他丢下一句,转身就往村里走,“都跟上。”

我们一行人,就这么跟在二叔公身后,浩浩荡荡地进了村。

肥龙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我靠,光子,你这二叔公气场够强的啊,比我们那儿的街道办主任还厉害!刚才他瞪我那一眼,我差点以为我欠他钱了!”

我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心里乱成一团麻。

二叔公什么人我最清楚,精得跟猴儿似的,安娜那套说辞,也就骗骗肥龙这种傻子,绝对瞒不过他。

他现在不问,不代表他心里不犯嘀咕。

……

二叔公家还是老样子,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小院,三间瓦房。院子角落里种着几畦青菜,长得绿油油的。

一进院门,我就愣住了。

院子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

一张……石桌。

那石桌看着很粗糙,就是一块不怎么规整的青黑色大石头,表面被打磨得比较平整,旁边配了几个木头墩子当凳子。

说不出的怪异。

我们村,家家户户院里摆的都是木桌或者水泥桌,用这么大一块石头当桌子的,独他一家。

“都愣着干啥?自己找地方坐。”二叔公把烟锅往腰里一别,就进了厨房,“老婆子,家里来客了,多整两个菜!”

很快,二婶就从屋里迎了出来,看见我,又惊又喜,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

安娜和她的两个手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院子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肥龙倒是自来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二叔公旁边,一口一个“叔公”叫得比我还亲,帮着烧火添柴,马屁拍得震天响。

晚饭很丰盛,土鸡,腊肉,还有地里刚摘的青菜。

饭桌上的气氛却很诡异。

肥龙和二婶聊得热火朝天,我闷头吃饭,偶尔应二婶一句。

安娜和她的两个手下,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

二叔公更是一言不发,一个人在那儿自顾自地喝着土烧酒,一杯接一杯,浑浊的眼睛时不时地从我们几个人身上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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