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归途如虹(2/2)
夜行军考验的不仅是体力,更是意志和纪律。我们严格按照训练要求,前后紧贴,依靠前面人模糊的背影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引路。不敢发出任何光亮,连咳嗽都必须死死捂住口鼻。山林在夜晚展现出它神秘而危险的一面,各种奇怪的声响此起彼伏,考验着每个人的胆量和判断力。
我的耳朵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在一次穿越谷地中的一片灌木丛时,我猛地举手示意停止。我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吹草动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地移动。
“有东西,在右前方,大概五十米,移动很慢。”我压低声音向老耿报告。
老耿立刻示意队伍潜伏。我们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一动不动。
那“沙沙”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观察,然后又开始移动,方向与我们交叉而过,逐渐远去。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我们才松了口气。可能是一只谨慎的野兽,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但在敌后,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
有惊无险地穿过山谷,我们开始攀爬最后一道山梁——“鬼见愁”。名字如其形,山势陡峭,怪石嶙峋,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巨人。体力透支已经到了极限,每向上爬一步,都感觉肺像破风箱一样嘶吼,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汗水流进眼睛,涩得生疼,也顾不上擦拭。
张铁锤几乎是在靠意志力爬行,他的一条腿几乎无法弯曲,只能依靠手臂和另一条腿的力量,一点点向上挪动。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地架着他,默默地分担着他的重量。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碎石滚落的声音。我们像一群朝圣的苦行僧,在信仰的支撑下,对抗着肉体的极限。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我们终于挣扎着爬上了“鬼见愁”的山脊。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耿却没有休息,他走到山脊边缘,拨开浓密的灌木,向下望去。
片刻之后,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他指向山下那片被晨雾笼罩、若隐若现的山坳,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我们每个人耳中,如同惊蛰的第一声春雷:
“看!下面……就是石匠铺!”
刹那间,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仿佛都被这句话驱散了!我们挣扎着,互相搀扶着,踉跄着冲到山脊边,向着老耿所指的方向望去。
在群山环抱之中,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坳里,依稀可以看到几缕袅袅升起的炊烟,还有一些低矮房屋的模糊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那片地方显得如此宁静,如此安详,与我们所经历的血火地狱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就是石匠铺!我们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所要抵达的目的地!
“到了……我们……真的到了……”一个士兵喃喃自语,随即失声痛哭起来。这哭声像是有传染性,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哽咽,流泪。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劫后余生、希望成真时,情感闸门再也无法控制的宣泄。
张铁锤拄着步枪,怔怔地望着那片炊烟,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似乎也柔和了许多,眼圈微微发红。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老耿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这些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溃兵,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我望着那片晨光中的村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蹦出来。二蛋!二蛋就在下面!他得救了吗?他还好吗?
巨大的喜悦和更深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都在发抖。我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下山去,飞到他的身边。
“整理军容!”张铁锤突然沙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尽管他的声音依旧疲惫,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让八路兄弟看了笑话!咱们是军人!就是死,也得有个军人的样子!”
幸存下来的士兵们闻言,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尽管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中却重新凝聚起一股精气神。他们互相整理着破烂的军装,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老耿赞许地看了张铁锤一眼,然后挥了挥手:“下山!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让我们这群漂泊无依、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太久的人,瞬间热泪盈眶。
我们跟随着老耿,沿着一条被杂草覆盖、但依稀可辨的小路,向着山下那片象征着生机与希望的“石匠铺”,迈开了脚步。
朝阳终于挣脱了群山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霞光如锦,铺满了东方的天空,也为我们这群从地狱归来的士兵,披上了一层神圣而温暖的光辉。
归途如虹。
我们踏着这绚烂的晨光,走向新生,走向未知的明天,走向久违的……“家”的怀抱。而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二蛋,哥来了!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