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水晶山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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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骑士没有直接前往泪水之城。

在离开伊斯玛森林后,在穿过那些仍然残留着酸液气味的通道时,在经过皇家水道那些被粪便和时间共同雕刻的隧道时,它感受到了某种召唤——不,那不是召唤这个词所能准确描述的东西,而是某种更加微妙的、更加古老的、更加接近记忆本质的牵引,像是有人在遥远的地方轻声念诵着它从未听过却又无比熟悉的名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时间的缝隙中向它招手,邀请它偏离既定的道路,去见证某些本不应该被遗忘却确实已经被遗忘的真相。

那不是伊斯玛的呼唤——那位化为森林的骑士已经说完了她想说的话,已经将她守护的秘密托付给小骑士。

那不是奥格瑞姆的思念——那位忠诚的战士仍然在森林入口守护,在粪便堆砌的岗哨中重复着他永恒的职责。

那不是虚空之心的共鸣——那颗在酸液湖底完成了又一次融合的黑暗核心正在小骑士体内安静地脉动,像是疲惫的心脏在休息中恢复力量。

那是某种更加...明亮的东西。

像是光,但不是辐光那种侵略性的、占有欲的、要将一切都染成橙色梦境的光明,而是某种更加中性的、更加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只是单纯存在着的光芒。

像是记忆,但不是痛苦的回忆——不是深渊底部那些容器尸体的控诉,不是水晶山峰矿工们最后时刻的绝望,不是五骑士分离时的悲伤——而是某种更加...完整的记忆,是还没有被情感扭曲、还没有被时间侵蚀、还保持着最初样貌的历史片段。

像是历史本身在低语,在请求被倾听,在希望被见证,在等待着某个有资格理解它的存在来到它面前,用不带偏见的眼睛看它,用不会遗忘的心记住它。

小骑士停下脚步——这本身就是一个意义重大的行为,因为时间是如此紧迫,因为封印正在一分一秒地衰弱,因为酸液湖底那些远古虚空装置随时可能苏醒——但它还是停下了,闭上了眼睛(如果那两个空洞可以被称为眼睛的话),试图辨认这种感觉的来源,试图理解这个在如此关键时刻出现的召唤究竟意味着什么。

片刻后,理解如同冰冷的水滴落在额头上那样清晰。

那是来自水晶山峰的召唤。

是那里的水晶在与它共鸣,在感知到了小骑士身上那些复杂而强大的能量混合体——虚空之心那纯粹的黑暗、白色碎片那温暖的生命之力、伊斯玛结晶那牺牲的余韵、泽莫尔遗产那爱情的重量——并对这个混合体做出回应,像是乐器感应到了正确的音符就会自发共鸣,像是水面感应到了相同频率的震动就会形成涟漪。

水晶山峰...

小骑士记得那个地方的传说,虽然这个词对一个从未真正生活过、从未接受过教育、从未听过任何故事的容器来说是一个奇怪的表达,但它确实那个地方——也许是从深渊的虚空集体记忆中,也许是从它在外界游历时偶然听到的只言片语,也许是从圣巢本身的历史残响中——它知道,在圣巢繁荣时期,水晶山峰是王国最重要的资源产地之一,是那些让泪水之城如此美丽、让白色宫殿如此华丽、让整个地下王国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的水晶的来源。

它知道,无数矿工曾经在那里日夜工作,用镐和铲、用血汗和生命、用世代累积的技艺开采那些神奇的矿物,那些不只是石头、不只是装饰品、而是某种更加特殊的存在的水晶。

它知道,那些水晶不是普通的矿物——它们能够储存能量,能够在黑暗中发光,能够与魔法力量互动,甚至据说能够记录和保存信息,像是地质层面的记忆,像是矿物王国的史书,像是时间本身在岩石中留下的印记。

但王国崩溃后,水晶山峰也被废弃了。矿工们死于瘟疫或逃离,矿井关闭,设备锈蚀,那些曾经被精心照料的水晶在黑暗中独自生长,无人欣赏,无人记录,无人理解它们仍然在做着它们一直在做的事——记忆,保存,等待。

现在,那里的水晶在呼唤小骑士。

为什么?它们想要展示什么?它们记录了什么重要的事件,什么关键的信息,什么必须被知晓的真相?

小骑士在原地思考了很久——在圣巢的废墟中,也许只是几分钟,但对于一个承载着如此多责任的存在来说,每一秒的犹豫都像是背叛,每一刻的延迟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它在心中权衡着选择的利弊。

它可以忽略这个召唤,可以继续直线前进,可以按照最优化的路线前往泪水之城、攀登守望者塔楼、解放卢瑞恩、打开黑卵圣殿的第一道封印。

或者,它可以回应这个召唤,可以绕道前往水晶山峰,可以用宝贵的时间去见证水晶想要展示的东西,去理解历史想要传达的信息。

第一个选择显然更理性,更高效,更符合拯救王国这个宏大使命的要求。

但小骑士已经学到了一些东西——从奥格瑞姆的孤独中,从泽莫尔的爱情悲剧中,从伊斯玛的巨大牺牲中,从酸液湖底那些普通矿工的遗骸中——它学到了,有些东西比效率更重要,有些真相比速度更有价值,有些见证比时间更值得珍惜。

如果它只是一台完成任务的机器,如果它只是一个被设计来终结辐光的工具,那么它应该选择最短的路径,应该忽略所有不相关的干扰。

但它不只是机器,不只是工具。

它是承载者——承载着所有牺牲者的故事、所有幸存者的希望、所有被遗忘者的记忆的存在。如果它要真正拯救王国,它必须理解什么是值得拯救的,必须记住为什么这场战斗有意义,必须看到那些让王国值得存在的东西。

水晶山峰的召唤不是随机的干扰,而是历史在请求它见证,是记忆在希望被传承,是王国本身在试图告诉它某些重要的事情。

小骑士做出了决定。

它转身,改变了方向,开始向水晶山峰前进——不是以最快的速度狂奔,而是以稳定的、坚定的、不会被任何犹豫动摇的步伐,像是朝圣者走向圣地,像是学生走向图书馆,像是孩子走向存放着祖先遗物的阁楼。

也许这次绕路会消耗几个小时。

也许这几个小时在宏观层面上微不足道。

也许这个选择在客观计算中并不明智。

但小骑士已经不再只按照客观计算行动了——它在承载故事的过程中,在见证牺牲的过程中,在理解爱与责任的过程中,已经变成了某种更复杂的东西,某种不能用简单逻辑解释的存在。

它向水晶山峰前进,带着期待,带着尊重,带着准备见证重要事物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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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水晶山峰的道路是向上的——这个事实本身就充满了象征意义,因为在圣巢这个地下王国中,几乎所有的道路都在引导旅行者向下、向更深处、向更黑暗的地方,像是整个王国都在被重力拖向深渊,像是所有的历史都在沉降,像是时间本身的流动方向是向着遗忘和埋葬。

但水晶山峰是例外。

它位于圣巢的上层,接近地表,是整个地下王国中最的地方之一,是最接近太阳(如果这个世界的地表上还有太阳的话)的区域,是唯一一个需要攀爬而不是下潜才能到达的目的地。

小骑士开始攀登,穿过一系列螺旋向上的通道、之字形的阶梯、需要在墙壁之间跳跃才能通过的裂缝,每一步都在对抗着习惯性的向下拖拽,每一次跳跃都在挑战着地心引力那恒定的法则。

随着高度的增加,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细微但确实的变化——这些变化如此缓慢,如此渐进,以至于如果不仔细观察,可能会完全错过它们,像是季节更替那样温和的转变,像是婴儿成长那样难以察觉的改变。

空气变得更加干燥,不再有那种从蓝湖渗透下来的水分,不再有皇家水道那种永恒的潮湿,不再有真菌荒地那种孢子饱和的窒息感。这里的空气更轻盈,更纯净,虽然仍然带着圣巢废墟那种陈旧的、被遗忘的气息,但至少不会让每一次呼吸(如果小骑士需要呼吸的话)都感觉像是在吸入历史的尘埃和死亡的气味。

温度略微降低——不是显着的下降,不是从温暖到寒冷的剧变,而是一种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凉爽,像是从闷热的房间走到打开窗户的走廊,像是从夏天的正午走到傍晚的阴影。这种温度的变化暗示着这里距离深渊更远、距离地表更近,暗示着这里是圣巢垂直结构中的异类。

墙壁的材质开始改变——从普通的、平淡无奇的、在整个王国都能看到的岩石,逐渐过渡到含有矿物质的岩层,那些岩石的表面不再是单调的灰色或褐色,而是开始显现出微妙的光泽,像是有人在石头内部藏了微型的灯泡,像是岩石本身正在学习如何发光。

偶尔能看到小块的水晶从墙壁中突出——起初只是零星的几个,像是宝石被不小心嵌入岩石,像是有人在这里做过珠宝加工然后遗留了一些碎片。但越往上走,这些水晶变得越来越常见,从偶然的点缀变成密集的簇群,从墙壁的装饰变成结构的一部分。

它们散发着淡淡的蓝白色光芒——不是强烈的、刺眼的、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直视的光,而是柔和的、温柔的、像是母亲夜晚在婴儿床边点的夜灯那样的光芒。这种光不会伤害眼睛,不会制造强烈的阴影,只是静静地存在着,给这个区域提供了比圣巢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好的照明,让小骑士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块石头的纹理、每一条裂缝的走向、每一个台阶的边缘。

这些是天然形成的水晶,还没有被开采,仍然保持着它们从岩石中生长出来时的原始形态——不规则的形状,随机的角度,完全服从于地质过程和晶体生长规律的外观。它们不像经过打磨的宝石那样完美,不像人工制品那样对称,但正是这种自然的、未经修饰的美赋予了它们某种原始的力量,某种人工制品永远无法复制的真实性。

小骑士一边攀爬一边观察这些水晶,注意到它们的光芒不是完全静止的——虽然变化极其微小,但确实存在着某种脉动,某种有节奏的明暗变化,像是呼吸,像是心跳,像是这些矿物虽然看起来是死物,实际上却具有某种接近生命的特质。

越往上走,水晶越多,光线越亮,景观变得越来越...非现实。

墙壁上、天花板上、甚至地面上,到处都是水晶的突起,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形成一片闪烁的森林,一个矿物的王国,一个光明在黑暗中创造的飞地。有些水晶很小,只有指甲大小,像是在岩石表面撒了一把碎钻;有些却很大,像是石柱,高达几米,直径超过半米,表面光滑如镜,内部却有复杂的结构,有裂纹和气泡和杂质,每一个都像是一个微型的宇宙。

它们以各种角度生长——有的垂直向上,像是石笋想要刺穿天花板;有的水平伸展,像是树枝向着阳光生长;有的倾斜,有的弯曲,有的扭曲成螺旋,每一个都遵循着自己独特的生长路径,每一个都在讲述着自己的地质故事。

这些水晶组合在一起,形成了极其复杂的几何图案——三角形套着三角形,六边形连接着六边形,晶体的棱角与晶体的平面相互映射,创造出无穷的对称性,无限的重复性,一种纯粹的、数学般的美,一种让观察者感觉自己在看某种神圣几何、某种宇宙密码、某种超越了简单审美而触及了存在本质的东西。

小骑士继续攀登,经过一个又一个废弃的矿工营地。

这些营地分布在向上道路的各个节点,像是登山途中的补给站,像是长途旅行中的驿站。每一个营地都保留着人类活动的痕迹——简陋的工具,被时间锈蚀但仍然可以辨认其用途:镐,用来敲碎岩石,挖掘矿脉;铲,用来清理碎片,收集材料;篮子,用来搬运水晶,运送下山;凿子,用来精细加工,分离晶体;锤子,用来测试硬度,检查质量。

这些工具都已经无法使用了——木质的手柄腐朽,金属的刃部生锈,篮子的编织散架——但它们仍然在那里,摆放在它们最后一次被使用时的位置,像是矿工们只是暂时离开,也许去吃午饭,也许去休息,随时会回来继续工作。

但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墙壁上有矿工们刻下的标记——不是文字(许多矿工可能不识字),而是符号:箭头指示方向,数字(如果那些划痕可以被解读为数字的话)记录数量,简单的图画标注矿脉位置,圆圈表示已经开采完毕的区域,叉号表示危险的不稳定岩层。

这些标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系统,一套在矿工之间传承的知识,一种不需要正式教育就能理解的语言。小骑士看着这些符号,虽然从未接受过任何关于采矿的训练,但某种直觉让它能够猜测它们的含义,能够理解这些简单图形背后的智慧和经验。

有些营地还有矿工的遗物——破旧的衣物,堆在角落,已经被时间腐蚀成难以辨认的形状;空荡的食物容器,金属或木质,现在只是空壳;甚至一些私人物品,那些矿工们带在身边的小东西:一块光滑的石头(护身符?纪念品?单纯因为好看而收集?),一条断裂的项链(爱人的礼物?家族的传承?),一个小型的木雕(孩子的玩具?矿工自己的作品?)。

最触动小骑士的是一封信,或者说,信的残骸。

那是在某个营地的一个木箱中找到的,纸张已经变黄、变脆,边缘破损,墨水褪色,但仍然能辨认出一些文字片段:

...母亲,我在山峰一切都好...水晶很美...下个月就能攒够钱...回家看你和妹妹...

剩下的部分完全不可读,被时间或潮湿或虫蛀毁坏。

但这几行字就足够了。

它们揭示了一个具体的、真实的生命——一个有母亲有妹妹的矿工,一个在这里工作是为了赚钱养家的年轻虫子,一个计划着回家、盼望着团聚、做着普通人的普通梦的个体。

这封信从未被寄出。

那个矿工从未回家。

瘟疫来了,工作停止了,这封信被遗忘在木箱中,和其他无数永远不会被阅读的信、永远不会被完成的计划、永远不会被实现的梦想一起,成为王国崩溃的又一个微小但沉重的证明。

小骑士小心地将信放回原处——它不能拯救这个矿工,不能让这封信到达收信人手中,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悲剧——但至少它可以确保这封信不被进一步毁坏,可以让这个证明有人在这里生活过、工作过、梦想过的物品继续存在,哪怕只是在一个废弃营地的木箱中。

这些都是普通虫子的生活痕迹,是那些在王国底层工作、支撑着文明运转的无名者的存在证明。

他们没有留下名字——没有纪念碑,没有雕像,没有历史书中的章节。

他们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没有屠龙,没有建立哲学体系,没有发明改变世界的技术。

但他们是王国的基础。

是他们开采的水晶照亮了泪水之城的街道,让那座地下城市成为可能。

是他们日夜工作提供的材料装饰了白色宫殿,让王权有了物理的象征。

是他们的汗水和生命维持了经济的运转,让商人有东西可卖,让工匠有材料可用,让整个复杂的社会机器能够运作。

而现在他们只剩下这些——生锈的工具,褪色的信,被遗忘的标记,在黑暗中见证着他们曾经存在过。

小骑士继续前进,每经过一个营地,心中的重量就增加一分,对于拯救王国这个概念的理解就更深刻一层。

它不是在拯救抽象的概念,不是在拯救地图上的名字,而是在拯救这些——这些具体的、真实的、普通的生命,这些写信给母亲的矿工,这些为家人工作的父亲,这些在简陋营地中休息时讲笑话、分享食物、互相鼓励的工友。

它终于到达了水晶山峰的主要区域。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但这个词完全不足以描述它的真实规模,就像说大海,说天空,说时间一样,是语言在面对某些超越了日常经验的现象时的无力和失败。

洞穴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站在入口无法看到对面的墙壁,只能看到水晶的光芒延伸到视野的尽头,然后消失在距离制造的模糊中。

天花板是如此之高,以至于小骑士需要仰起头到极限才能勉强看到它的轮廓,那些从顶部垂下的巨大钟乳石,每一个都有建筑物那么大,像是上帝的吊灯,像是天空在向地面滴落。

整个洞穴的墙壁、天花板、地面,都覆盖着密密麻麻的水晶。

它们以各种大小、各种形态生长,形成一片水晶的森林,一个矿物的王国,一个光明的飞地。最小的只有米粒大小,像是撒在地面上的星尘;最大的高达十几米,粗如古树,表面光滑得像是镜子,反射着周围所有其他水晶的光芒,创造出无穷的光学迷宫。

它们的形状千变万化——有的是完美的六棱柱,像是教科书上晶体结构的示意图;有的是复杂的多面体,有着几十个面,每个面都以不同的角度反射光线;有的是簇状的,许多小晶体聚集在一起,像是花朵,像是珊瑚;有的是板状的,薄而宽,像是玻璃,像是冰;有的扭曲成螺旋,违背了人们对晶体应该对称的期待,显示着生长过程中的某些异常或特殊条件。

水晶散发的光芒混合在一起,创造出柔和而明亮的照明,让整个空间看起来像是在发光,像是自己就是光源,像是这个洞穴不需要太阳,不需要火焰,不需要任何外部的光明,因为它自己就是光明的化身。

颜色也是多样的——不只是单一的蓝白色,而是整个冷色调的光谱:从最浅的、几乎透明的冰蓝,到深邃的、接近黑色的深蓝;从纯净的白,到略带紫色的薰衣草色;从透明得可以看穿的水晶,到半透明的、内部有云雾般结构的晶体。

这些颜色在混合,在交织,在相互映射和反射,创造出绚丽的视觉效果,创造出在圣巢任何其他地方都看不到的景象,创造出一种美,一种纯粹的、非生物的、属于矿物王国的美。

更神奇的是,水晶在缓慢地脉动。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移动——它们不会像动物那样扩张和收缩,不会像植物那样随风摇摆——而是光芒在闪烁,在有节奏地变化强度,像是心跳,像是呼吸,像是某种生命过程在一个完全不应该有生命的系统中发生。

整个山峰像是一个活着的有机体,在以自己的节奏存在着,在用自己的方式呼吸着,在以矿物的时间尺度——那种以千年为单位、以地质变化为标志、以晶体生长速度为节奏的时间——缓慢地生活着。

小骑士站在洞穴入口,被这个景象完全震撼。

它见过深渊的广阔黑暗,见过泪水之城的建筑奇迹,见过白色宫殿的高雅设计,见过伊斯玛森林的生命力量。

但这是不同的。

这不是黑暗的压迫,不是人工的造物,不是生命的扩张,而是...纯粹性,是元素的展现,是物质在没有任何生命干预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创造出的美。

这是矿物的诗歌,是地质的交响乐,是时间的艺术品。

小骑士开始深入洞穴,在水晶间行走。

脚步在地面上回响,声音被水晶的平面反射、折射、衍射,创造出奇特的音响效果。每一步都像是在演奏某种乐器,每个声音都被转化为音乐的一部分,被放大,被修改,被赋予了和声和回音,最终形成一个复杂的声音景观,一个由脚步、呼吸(虽然小骑士不呼吸)、甚至心跳(虽然小骑士没有心脏)组成的即兴音乐。

小骑士注意到,某些水晶在它接近时光芒变得更亮,在它停留时保持那个亮度,在它离开后又恢复原状。

水晶在回应它的存在,在感知它的能量,在与它互动。

这不是简单的物理反应,不是像踩到压力板就会触发机关那种机械的因果关系,而是某种...感知?意识?也许这些词太强了,也许水晶没有真正的意识,但它们确实有某种接近于感知的能力,某种能够检测周围能量、对特定刺激做出反应的特性。

小骑士伸手触碰最近的一块大水晶——那是一个高约两米的六棱柱,表面光滑得像是被抛光,内部却有细微的包裹体,那些微小的气泡和杂质在光芒中闪烁,像是被困住的星辰,像是时间在晶体生长过程中留下的指纹,像是地质历史的微型档案。

瞬间,某种连接建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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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像触碰蛋壳或树木那种物理的连接,不是手掌与表面之间的简单接触,不是温度和质感的传递,而是更加抽象的,更加深层的,更加接近于精神或意识层面的东西,像是两个无线电突然调到了同一个频率,像是两个陌生人在人群中突然四目相对然后意识到彼此说着同一种只有他们才懂的语言,像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那个瞬间,咔哒一声,某个之前封闭的东西打开了,某个之前隐藏的通道显现了,某个之前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小骑士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拉入水晶中,被带到某个不同的层面,某个既不是纯粹物质世界也不是纯粹精神世界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空间,某个储存着记忆和信息、历史和知识、过去和可能性的维度。

它看到了画面。

不是模糊的印象,不是抽象的感觉,不是需要解读和猜测的符号,而是清晰的、具体的、像是亲眼目睹、像是站在现场、像是时间旅行者回到过去那样真实的景象。

水晶山峰,但在过去,在繁荣时期,在瘟疫还只是不可能的噩梦、在王国还相信自己会永恒存在、在所有人都活着而不是只剩下记忆的那些日子。

洞穴里挤满了矿工——各种各样的虫子,有大有小,有强壮的有瘦弱的,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经验丰富的老手有刚刚学徒的新人,所有人都在辛勤工作,所有人都在履行着自己在这个复杂社会机器中的功能,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王国的繁荣做出贡献。

他们用镐敲打岩石,金属撞击石头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形成一种有节奏的音乐,一种劳动的交响曲;他们用铲子清理碎片,将无用的岩石碎块堆到一边,露出下面闪闪发光的矿脉;他们用篮子搬运水晶,小心翼翼地,像是抱着婴儿,因为水晶虽然坚硬但也脆弱,如果不当心处理会碎裂,会失去价值。

到处是工作的声音——金属碰撞石头的叮当声,虫子们交谈的嗡嗡声,工头喊叫指令的响亮声音,偶尔的笑声,偶尔的咒骂(当工具掉落或者手指被砸到),偶尔的惊叹(当发现特别大或特别美的水晶时)。

场景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这不是被迫的劳动,不是奴隶在鞭子下的苦工,不是囚犯在惩罚中的折磨,而是有报酬的工作,是矿工们自愿从事的职业,是他们养活家人、实现梦想、建立身份的方式。

是的,工作是辛苦的——挖掘岩石需要力气,长时间弯腰会导致背痛,水晶的碎片有时会割伤手,洞穴的灰尘会进入肺部——但这是他们选择的辛苦,是他们愿意承受的代价,因为报酬是公平的,因为工作环境相对安全,因为这里有社群,有尊严,有未来。

小骑士看到他们中有些人在休息时聚在一起,坐在平坦的岩石上,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食物——简单的食物,面包,水果,偶尔有人带了特别的东西会和大家分享,那种慷慨在劳动者之间创造了纽带,创造了超越工作关系的友谊。

他们在讲笑话——虽然小骑士听不到声音(这是视觉的记忆,不是听觉的),但能看到他们的肢体语言,能看到某个虫子说了什么然后其他人爆发出笑声,拍打膝盖,推搡彼此的肩膀,那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快乐,那种在艰苦劳动中仍然能够找到的幽默和轻松。

小骑士看到有些人在向新来者展示技巧——一个老矿工教一个年轻虫子如何识别最好的水晶,如何判断哪些矿脉值得开采,哪些应该留下让它们继续生长(因为水晶是会生长的,如果留下根部,几年后会再长出来);如何安全地使用镐,如何保护手不被割伤,如何在狭窄的裂缝中工作而不被卡住。

那种知识的传承,那种老一代向新一代传递经验的过程,那种不是通过书本而是通过示范和实践来教育的方式,在创造着连续性,在确保这个职业不会随着个体的死亡而消失,在建立着超越个人寿命的文化。

这里有社群,有友谊,有简单但真实的快乐。

这些矿工不是英雄,不是哲学家,不是艺术家——他们是普通虫子,做着普通工作,过着普通生活——但正是这种普通性让他们如此珍贵,正是这种日常性让他们如此重要,因为文明不是建立在英雄主义上的,而是建立在无数普通人的普通工作上的。

画面转换。

现在是夜晚——虽然在地下没有真正的昼夜,没有太阳升起和落下,但矿工们仍然维持着昼夜的节奏,因为虫子的身体需要休息,需要睡眠,需要一个工作和休息的循环来保持健康——矿工们停止工作,聚集在营地。

他们点燃火堆——不是普通的木材火焰,那会产生太多烟,在封闭的洞穴中会窒息每个人,而是特殊的、可能是魔法的、也可能是某种化学反应的燃料,产生温暖和光明但没有烟雾——围坐在一起,吃晚饭,讲故事,唱歌。

一个年老的矿工,他的外壳已经变得暗淡,他的动作已经不再敏捷,他已经接近退休但还在工作因为他不知道除了挖掘水晶还能做什么,在讲述他年轻时的冒险。

小骑士看到他的手势,看到他如何用夸张的动作描述某个特别大的水晶,如何模仿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洞穴时的震惊表情,如何讲述他如何说服当时还年轻的白王(或者白王的代表)在这里建立矿场,如何组织第一批矿工,如何建立最初的营地。

其他虫子听得入神,虽然他们可能已经听过这个故事很多次——老矿工每次聚会都会讲述这个故事,而且每次细节都有些不同,因为记忆是流动的,是会随着讲述而改变的——但他们仍然在听,仍然在适当的时候发出惊叹或笑声,因为这不只是关于事实的故事,而是关于身份的故事,是关于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为什么在这里的故事。

孩子们在旁边玩耍——是的,这里有孩子,矿工们把家人也带来了,因为这不只是工作场所,而是社区,是人们生活的地方,是家。

孩子们追逐嬉戏,在水晶间捉迷藏(水晶太多了,有无数的藏身之处),在大人们唱歌时跟着哼唱(虽然他们不知道歌词的含义,只是模仿旋律),在累了的时候趴在父母膝盖上睡着,那种纯真,那种无忧无虑,那种对世界的完全信任,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瘟疫,什么是崩溃,什么是失去。

画面再次转换。

一个重要的日子,也许是某种节日,也许是矿场建立的周年纪念,也许只是矿工们决定庆祝的普通日子,因为人类(或者虫子)总是需要庆祝,需要标记时间,需要创造特殊的时刻来打破日常的单调。

矿工们穿上了最好的衣服——虽然仍然是简单的,仍然是实用的,但是干净的,也许是新的,也许是被精心修补的,总之是表达今天很特别的服装。

洞穴被装饰得更加美丽——彩色的布条挂在水晶之间,随着空气流动而飘扬;额外的灯笼被点亮,增加光线的层次;精心挑选的水晶被摆放成艺术造型,形成临时的雕塑,形成光影的游戏。

有虫子从泪水之城来访——穿着正式服装的官员们,他们来检查矿场的产量,来确认王国的这项投资是值得的,来祝贺矿工们的辛勤工作;商人们,他们来购买水晶,来谈判价格,来建立长期的供应关系;甚至有艺术家,被水晶山峰的传说吸引,来这里寻找灵感,来观察这个矿物的奇迹,来尝试将它的美转化为画作或雕塑或诗歌。

矿工们自豪地展示他们的成果——一块块完美的水晶,被精心挑选,被仔细打磨,被分类为不同等级:最高等级的,完全透明,没有任何瑕疵,会被用于王宫的装饰或者贵族的珠宝;中等的,有轻微的包裹体但仍然美丽,会被用于城市的公共照明或者富裕家庭的装饰;低等的,有明显的裂纹或杂质,会被用于工业用途或者被重新熔化。

官员们赞美,用那种正式的、官僚的、听起来有些空洞但仍然让矿工们感到被认可的语言。

商人们出价,讨价还价,最终达成协议,握手,承诺长期合作。

艺术家们惊叹,在笔记本上素描,喃喃自语着关于光线和形式的想法,已经在脑海中构思他们的下一个作品。

这是繁荣,是成功,是一个系统运作良好的证明。

这是王国应该有的样子——不是完美的乌托邦,不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天堂,而是一个功能性的社会,在那里人们工作并得到报酬,在那里努力被认可,在那里未来看起来充满希望。

画面继续变换,像是时间在快进,像是小骑士在观看一部被剪辑过的纪录片,只保留了最重要的时刻,最有代表性的场景。

它看到一个矿工教他的儿子如何辨认水晶的品质——不是通过书本,不是通过理论,而是通过实际观察,通过触摸,通过经验。父亲拿起两块看起来相似的水晶,让儿子说出区别,当儿子困惑时,父亲指出细微的差异:这块的颜色更纯净,那块有微小的裂纹,这块的重量表明密度更高。儿子点头,理解,下次会做得更好。那种耐心,那种教育,那种知识从一代传递到下一代的过程。

它看到一对年轻虫子在水晶森林中散步——这显然是约会,是求偶,他们走得很慢,经常停下来,不是为了观察水晶(虽然他们假装是),而是为了彼此,为了找借口靠近,为了在对方说话时仔细聆听不是因为内容多么重要而是因为声音多么动听。最终,在某个特别美丽的水晶簇前,其中一个(小骑士无法确定性别)说了什么,另一个的眼睛亮了,他们的触角交织在一起,那种虫子表达承诺的方式,那种决定成为伴侣的时刻。周围的水晶似乎也在为他们庆祝,光芒变得更亮,像是祝福,像是见证。

它看到一个矿工在发现特别大的水晶矿脉后的兴奋——他正在开采一个看起来普通的区域,突然镐穿透了某个东西,不是岩石的坚实感,而是某种空洞。他小心地扩大开口,然后光芒涌出,强烈得让他需要遮住眼睛。当他适应光线后,他看到一个隐藏的地质洞穴,里面全是水晶,巨大的水晶,完美的水晶,足够供应泪水之城一年的水晶。他跑回营地,大喊,带来其他人,每个人都震惊,都兴奋,都知道这是一个重大发现。接下来是庆祝,是奖金,是这个矿工成为英雄的一天。

它看到一次小型事故——坍塌,因为某个矿工挖掘时没有注意到上方的裂纹,岩石突然掉落,砸在地上,发出巨响,扬起灰尘。恐慌的瞬间,每个人都停下工作,跑过来,检查是否有人受伤。幸运的是,没有人在坍塌区域下方,只是虚惊一场。但这提醒了每个人工作的危险性,提醒了他们必须小心,必须互相照顾。接下来是加强支撑,是重新检查所有的矿井,是确保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那种团结,那种在危险面前的互助,那种我们都在一起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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