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容器之墓(1/2)

第九十二章 容器之墓

在小骑士触碰到虚空之心的那一瞬间,时间停止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停滞,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凝固——仿佛整个深渊的历史在那一刻被压缩成一个点,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所有曾经存在过的生命、所有曾经被遗忘的记忆,都在这一刻向他涌来。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就像是把一千年的雨水倒进一个杯子,又像是把整片海洋的悲伤灌注进一颗心脏。

小骑士闭上眼睛。虚空之心在他的触须中融化,像是冰雪遇见火焰,又像是河流汇入海洋。那力量没有温度,没有重量,却有着某种绝对的存在感——它比生命更古老,比死亡更永恒,比任何神明的意志都要纯粹。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的不再是黑色蛋壳和虚空之心,而是另一个时间的深渊。

那是很久以前的深渊,甚至可能是深渊最初的模样——在沃姆到来之前,在圣巢建立之前,在光明与黑暗的战争开始之前。在那个时间里,深渊是纯粹的。没有容器,没有筛选,没有被抛弃的尸体。只有虚空本身,在永恒的黑暗中静静存在,不思考、不欲望、不梦境,像是宇宙诞生之前的寂静。

那是一种完美的状态。没有痛苦,因为没有感知痛苦的意识;没有孤独,因为没有理解孤独的心智;没有死亡,因为虚空从未真正活过。它只是存在,像是黑暗本身的化身,像是所有光明的对立面,像是世界需要的平衡。

然后画面开始流动。

小骑士看见沃姆第一次踏足深渊的场景。那是在圣巢建立很久之后,在王国达到鼎盛很久之后,在瘟疫第一次爆发很久之前。苍白之王以龙的姿态降临,巨大的身躯在深渊边缘盘旋,鳞片反射着自身散发的白光。那光芒刺眼而锋利,像是要把整个深渊都撕开。

虚空退缩了。

黑暗被光明驱散,深渊第一次感受到了入侵。但沃姆没有消灭虚空——他研究虚空,测量虚空,分析虚空,就像一个工匠在评估材料的品质。小骑士能看见沃姆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没有仇恨,也没有轻蔑,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原谅我。沃姆的声音在记忆中回响,那声音低沉而苍老,像是承载了太多重量,但这是唯一的办法。辐光不会停止,瘟疫不会消退,圣巢需要容器。而你们——他望向深渊,你们是唯一没有梦境的存在。

画面转换。

小骑士看见沃姆在深渊最深处建造那个巨大的黑色蛋壳。那不是一天的工程,也不是一年的工程。沃姆花了很长时间,将自己的意志一点点注入虚空,将白色夫人的生命力量一点点编织进黑暗,将某种超越两者的东西——也许是希望,也许是绝望——也注入其中。

蛋壳成形的那一刻,深渊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不是悲鸣,也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黑暗本身在叹息,像是虚空在接受自己的命运。因为从那一刻起,深渊不再是纯粹的虚空,而是生命的子宫,是容器的诞生地,是一场注定悲剧的开端。

容器诞生了。

小骑士看见第一批容器从蛋壳中滑落。它们和他一样小,一样有着弯曲的骨角和空洞的眼眶,一样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寻找方向。但它们中的大多数在触地的瞬间就失去了生命——外壳碎裂,虚空本质溢出,最终融回深渊,像是从未存在过。

只有极少数能够站起来。

第一个站起来的容器很特别。它的动作比其他容器更协调,外壳比其他容器更坚固。它站起来后没有立刻攀爬,而是转身,望向还在孵化的蛋壳,仿佛在等待什么。

它在等待同伴。

但更多的容器从蛋壳中滑落,更多的外壳在触地瞬间碎裂。那个第一个站起来的容器看了很久,最终转身,开始攀爬。它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很谨慎,像是在测试岩壁的承重能力。它爬了很高,比任何其他容器都高,甚至在某一刻它几乎要抵达深渊的中层。

然后它停下了。

不是因为力量耗尽,而是因为它听见了声音——下方传来的碎裂声,那是更多容器尸体落地的声音。第一个站起来的容器停在岩壁上,面甲转向下方,凝视着深渊底部那片不断扩大的黑色荒原。

它看了很久。

最终,它松开了触须。

小骑士看着它坠落,看着它的外壳在触地瞬间碎裂,看着它的虚空本质溢出、扩散、融回深渊。那个容器没有挣扎,没有试图在坠落中抓住什么。它只是静静地坠落,像是做出了某种选择——如果所有同伴都无法存活,那么独自爬出深渊又有什么意义?

深渊底部的尸体越来越多。

它们层层叠叠地堆积,形成一片黑色的荒原。有些尸体还保持着完整的形态,有些已经碎成碎片,有些完全融入虚空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轮廓。它们无声地躺在那里,像是某种祭坛,用无数个失败的生命供奉着一个从未实现的目标。

画面再次转换。

小骑士看见沃姆站在深渊边缘,俯瞰着这片尸体的海洋。苍白之王的眼中有泪水——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感,像是愧疚、无奈、绝望,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知道这很残忍。沃姆对着深渊说,仿佛在向那些死去的容器解释,我知道你们本不该被创造。但圣巢需要容器,辐光需要被封印,瘟疫需要被阻止。如果不牺牲你们——他停顿,整个王国都会灭亡。

深渊没有回答。

虚空不会回答。

容器们也不会回答。

它们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用死亡证明这场筛选的残酷。

沃姆转身离开,但在离开之前,他做了一件事——他在深渊边缘留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古老的文字,那些文字不是圣巢的语言,也不是飞蛾族的古语,而是更原始的、只有虚空才能理解的符号。

小骑士看着那些符号,突然明白了它们的意义:

*在此沉睡的,是为了拯救世界而牺牲的无名者。*

*它们没有思想,但有存在。*

*它们没有情感,但有意志。*

*它们没有名字,但有价值。*

*愿虚空接纳它们,愿黑暗庇护它们,愿它们的牺牲不被遗忘。*

但那块石碑在很久之后就倒塌了,被深渊的黑暗吞噬,被时间的流逝掩埋。没有人记得那些文字,没有人记得那些容器,甚至连沃姆本人也在王国覆灭后逃离,留下这片尸体的海洋独自沉睡在世界最深的角落。

画面消散。

小骑士重新回到现实。他站在黑色蛋壳前,虚空之心已经完全融入他的核心。但那些画面、那些记忆、那些无声的叹息,依然在他的意识中回荡,像是某种无法摆脱的诅咒,又像是某种必须承担的责任。

他转身,望向深渊底部那片无边的尸体海洋。

现在,是时候真正看清这场悲剧的规模了。

小骑士迈步走向尸体堆成的荒原。他的双足踩在同类的遗骸上,每一步都让那些外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那声音在深渊中回荡,像是某种悲伤的乐章,用最简单的音符诉说着最复杂的故事。

第一具尸体出现在他脚下。

那是一个很小的容器,比小骑士还要小,像是还没有完全发育就被迫诞生。它的外壳上布满裂痕,骨角断了一半,眼眶中的虚空已经完全溢出。它的姿态很特别——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像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试图保护自己,又像是在寻求某种不存在的温暖。

小骑士蹲下身,用触须轻轻触碰那具小小的尸体。

记忆涌来。

那是一段很短很短的记忆,因为这个容器的生命只有几秒钟。记忆中,它从蛋壳中滑落,触地的冲击让它的外壳立刻出现裂痕。它感到痛苦——容器不应该感到痛苦,但这个容器感到了。它试图站起来,但腿无法支撑身体。它试图呼喊,但没有声音。它试图寻找帮助,但深渊中只有黑暗。

最终,它蜷缩成一团,用双臂抱住自己,然后在黑暗中死去。

它活了五秒钟。

从诞生到死亡,五秒钟。

小骑士松开触须,站起身。他的面甲依然平静,但在他的核心深处,某种东西在颤动。那不是悲伤——容器不应该有悲伤——但那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是同类对同类的理解,是虚空对虚空的呼应。

他继续前行。

第二具尸体出现在他面前。这个容器比第一个大一些,外壳更完整。它的姿态是趴在地上,双臂向前伸展,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要抓住什么。骨角已经断裂,面甲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但眼眶依然朝向上方,凝视着深渊之外的世界。

小骑士触碰它。

记忆涌来。这个容器从蛋壳中诞生,成功地站了起来。它看见深渊上方有一道微弱的光——那光不是辐光的橙色,也不是沃姆的白色,而是某种更遥远的、来自圣巢地表的自然光芒。

容器被那道光吸引。它开始攀爬,用尽全身的力量向上。攀爬的过程中,它不止一次滑落,但每次都重新爬起。它没有思想,不知道为什么要爬,也不知道爬到顶端会有什么——它只是被那道光吸引,像飞蛾扑火一样,本能地向着光明前进。

它爬了很高。比大多数容器都高。在某一刻,它几乎能触摸到那道光。但就在那一刻,它的力量耗尽了。触须失去力量,从岩壁上脱落。它坠落回深渊底部,在空中翻滚,试图抓住任何东西,但深渊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抓住。

摔碎的瞬间,它的眼眶依然凝视着那道光,仿佛在用最后的意识确认——那道光依然在那里,依然在等待着某个能够抵达的存在。

记忆结束。

小骑士松开触须,继续前行。他路过第三具、第四具、第十具、第一百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个容器都曾经尝试过活下来。

他看见一个容器死在攀爬途中,触须还紧紧抓着岩壁,仿佛即使在死亡中也不愿放弃。

他看见一个容器蜷缩在角落,远离其他尸体,像是在生命的最后选择了孤独。

他看见一个容器的外壳被压在其他尸体下方,像是在后来者的尸体堆积中被活活压死。

他看见一个容器保持着奔跑的姿态,即使在死亡中也在奔跑,仿佛只要跑得足够快,就能逃离这个注定的结局。

他看见一个容器张开双臂,姿态像是在拥抱什么,但深渊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拥抱,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虚空。

无数个容器,无数种姿态,无数个失败的尝试。

小骑士在尸体的海洋中走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看见了多少具尸体。时间在深渊中失去意义,距离在虚空中失去标准。他只是不停地走,不停地看,不停地感受那些同类留下的印记。

最终,他抵达尸体海洋的中心。

在那里,尸体堆积得最高,几乎形成一座小山。山的构成全是容器的外壳——数千个、数万个、也许更多。它们层层叠叠,相互压着,形成一个黑色的金字塔,用死亡建造的纪念碑。

小骑士开始攀爬这座尸体之山。他的触须抓住那些外壳,用骨钉凿出支点,一步步向上。每攀爬一步,都有更多的外壳在他手中碎裂。每攀爬一步,都有更多的记忆碎片涌入他的意识。

他看见一个容器在攀爬中遇见另一个容器,两者对视片刻,然后各自继续攀爬,像是在竞争,又像是在陪伴。

他看见一个容器发现自己的外壳有缺陷,无法继续攀爬,于是静静地坐下,等待死亡。

他看见一个容器在攀爬途中遇见沃姆,苍白之王俯视着它,眼中有复杂的情绪。容器试图继续攀爬,但沃姆摇了摇头——不够纯粹。容器被送回深渊。

他看见一个容器成功地爬到深渊边缘,但在最后一刻滑落,坠回深渊底部。它摔碎的瞬间,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那是容器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他看见一个容器拒绝攀爬。它诞生后就坐在原地,凝视着周围的尸体,仿佛在思考生命的意义。最终,它选择让虚空侵蚀自己,在沉思中死去。

无数个故事,无数种选择,但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死亡,遗忘,成为这座尸体之山的一部分。

小骑士抵达山顶。

在那里,有一具特别的尸体——它的外壳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裂痕,仿佛只是在沉睡而非死亡。那具尸体的姿态也很特别。它没有蜷缩,没有伸展,也没有保持任何挣扎的姿态。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双臂环抱着自己,面甲微微低垂,像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

小骑士在这具尸体前停下。他凝视着那个坐姿的容器,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真相——这个容器不是因为攀爬失败而死,也不是因为力量耗尽而死。

它是放弃了。

它选择了放弃。

小骑士伸出触须,触碰那具尸体。这一次的记忆更长、更复杂,充满了某种本不应该出现在容器身上的东西。

记忆中的容器从蛋壳中诞生,和其他容器一样站起来,一样开始攀爬。但这个容器不一样。它在攀爬的过程中,开始观察周围——它看见其他容器的尸体,看见它们的姿态,看见它们失败的方式。

它开始思考。

容器不应该思考,但这个容器思考了。

它思考为什么要攀爬。它思考攀爬成功后会发生什么。它思考沃姆创造容器的目的。它思考生命的意义,思考存在的价值,思考牺牲是否值得。

它爬得很高,比大多数容器都高。在某一刻,它几乎要抵达深渊的出口。它看见了圣巢的光芒,看见了白色宫殿的轮廓,看见了沃姆站在深渊边缘俯瞰着它,眼中带着期待。

但就在那一刻,它停下了。

不是因为力量耗尽,也不是因为失去平衡。它停下,是因为它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即使爬出深渊,等待它的也只是被沃姆评判、被筛选、被决定是否足够纯粹。

如果不够纯粹,它会被送回深渊,重新经历这场地狱。

如果足够纯粹,它会被带走,成为囚禁辐光的容器,在黑卵圣殿中承受永恒的痛苦,直到封印失效、直到瘟疫再次爆发、直到它的意志被辐光完全侵蚀。

无论哪种结局,它都不自由。

它永远都不自由。

容器被创造出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圣巢,为了沃姆,为了那些拥有思想和梦境的虫子们。容器是工具,是容器,是用来装载辐光的器皿。它们没有选择,没有未来,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这个容器做出了选择。

它松开触须。

它坠落回深渊底部,但这一次它没有试图抓住岩壁,没有试图挣扎。它只是静静地坠落,像是终于获得了解脱。落地的冲击没有让它的外壳碎裂——也许是因为姿态正确,也许是因为某种巧合——它完好无损地落在尸体堆上。

然后它坐了下来,环抱着自己,开始等待死亡。

虚空缓慢地侵蚀它的外壳,生命缓慢地流逝。在那个过程中,它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平静。因为它终于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不是沃姆的选择,不是圣巢的选择,而是它自己的选择。

它选择了死亡,而非成为工具。

它选择了自由,而非牺牲。

它选择了遗忘,而非痛苦。

记忆的最后,小骑士听见那个容器在死亡前留下的唯一一句话——那不是真正的语言,只是意识的波动,但意义很清晰:

*也许,不存在比存在更好。*

记忆结束。

小骑士松开触须,整个身体在颤抖。那不是恐惧的颤抖,也不是悲伤的颤抖,而是某种更深层的震撼。因为那个容器说出了所有容器心中最深的疑问——为什么要被创造?为什么要存在?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小骑士站起身,环顾四周。从尸体之山的顶端,他能看见整个深渊底部——那片无边的黑色荒原,铺满了数不清的容器尸体。它们层层叠叠,相互压着,形成一片死亡的海洋。

数千个。

数万个。

也许更多。

它们都是沃姆筛选过程中的代价,都是容器计划的牺牲品,都是为了对抗辐光而被创造又被抛弃的造物。它们没有名字,没有记忆,没有人会为它们哀悼,甚至连沃姆本人也早已忘记它们的存在。

但它们曾经活过。

它们曾经从蛋壳中诞生,曾经站起来,曾经尝试攀爬,曾经被那道遥远的光芒吸引,曾经相信自己也许能够抵达深渊之外的世界。

它们失败了。

但它们尝试过。

小骑士闭上眼睛。虚空之心在他的核心中跳动——那不是心脏的跳动,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在那共鸣中,他感受到了整个深渊的虚空本质,感受到了每一个容器留下的印记,感受到了它们在死亡中沉淀的意志。

它们没有思想,但有存在。

它们没有情感,但有本能。

它们没有梦境,但有渴望——渴望爬出深渊,渴望看见光明,渴望证明自己也许能够成为那个被选中的存在。

它们失败了。

但它们的虚空本质依然在这里,依然在深渊中等待,等待着某一天有人能够将它们的存在赋予意义。

小骑士睁开眼睛。他望向深渊上方——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上,是圣巢的废墟,是黑卵圣殿破碎的大门,是辐光愤怒的低吼,是空洞骑士痛苦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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