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山音织梦(1/2)
抵达村寨的头三天,乔妍几乎没有开机拍摄。她和王磊以及一位当地聘请的、略通汉语的年轻向导多吉,只是安静地在寨子里行走,观察,学习。他们帮年迈的阿婆背一捆柴火,看女人们如何在溪边捶打、漂洗染色的土布,听她们用悠扬如山歌的语调交谈,尽管一个字也听不懂。
乔妍拿出了沈皓明准备的那台高精度录音机,最初只是录制环境声——织布机富有韵律的“咔哒”声,木槌捶打布匹的闷响,山风吹过松林的呜咽,以及夜晚火塘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这些声音,构成了这片土地最原始的呼吸。
她发现,这里的“匠”,并非孤立的技艺持有者,而是嵌入在整个社群生活和自然节律中的一环。一位名叫阿孜嬷的老人,是寨子里最受尊敬的织手,她能辨认上百种植物染料,记得几十种复杂的祖传纹样。乔妍第一次近距离观看阿孜嬷织布时,被那种人机合一的专注所震撼。老人的手指布满厚茧,却异常灵巧,梭子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在经纬线间穿梭往复,古老的图腾便在指尖下一点点浮现,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乔妍没有打扰,只是坐在不远处的木墩上,用速写本快速勾勒着阿孜嬷佝偻却稳定的背影,和那双在经线纬线间跳跃的、如同枯枝却又充满生命力的手。她在旁边写下:时间在这里,是看得见的,一寸一寸,织进布里。
通过多吉磕磕绊绊的翻译,乔妍尝试与阿孜嬷交流。老人话很少,眼神浑浊却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当乔妍小心翼翼地提出拍摄的请求,并保证会绝对尊重她们和这里的规矩时,阿孜嬷只是沉默地看了她很久,然后用沾着靛蓝的手,指了指乔妍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水晶坠子,又指了指自己正在织的、图案繁复的布匹中心那个类似光芒放射的纹样,含糊地说了几个词。
多吉努力翻译:“阿孜嬷说……你的‘光’,和我们的‘光’,是一样的。”
乔妍心头大震。她没想到,这位几乎与世隔绝的老人,竟能如此精准地感知到她创作的内核,甚至将她佩戴的、象征沈皓明心意的“luz”,与她们族群图腾中的“光”联系起来。这种跨越语言和文化的直觉共鸣,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从那天起,拍摄的屏障似乎被打破了。阿孜嬷默许了镜头的存在,其他女人见最受尊敬的阿孜嬷接受了,也渐渐对乔妍团队放下了戒备。乔妍的镜头开始小心翼翼地捕捉那些动人的细节:少女学习纺线时笨拙而认真的神情;几个女人围坐在一起,一边织布一边用古老歌谣交流时的温馨;阿孜嬷在晨曦中抚摸着一块刚刚完工、图案绚烂如霞光的布匹时,眼中那混合着疲惫与满足的微光。
然而,现实的困境也赤裸地呈现在眼前。寨子里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多吉是少数几个愿意留下来、并尝试学习一些传统技艺的年轻人之一,但他坦言,更多和他一样的年轻人,都渴望走出大山,去往城市。古老的织布技艺耗时漫长,收益微薄,在工业纺织品的冲击下,生存空间日益狭窄。
一天傍晚,乔妍拍摄完阿孜嬷教授一个年轻女孩辨认植物染料的场景,心情有些沉重。女孩学得心不在焉,眼神不时飘向山外。阿孜嬷似乎看出了她的浮躁,没有责备,只是叹了口气,用苍老的手抚摸着那些色彩各异的植物根茎和叶片,喃喃自语。
多吉低声翻译:“阿孜嬷说,山外面的东西太快了,快得让我们的手,跟不上心跳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乔妍心上。她记录这些“匠芯”,是为了对抗遗忘,但遗忘的洪流,似乎远比想象中更加汹涌。她的记录,究竟能改变什么?或者说,记录本身,在面对这种结构性、时代性的消逝时,力量是否太过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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