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授业·红烛映丹忱（2/2）

“譬如文天祥《正气歌》中所颂：‘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此‘正气’，便是孟子所言的‘浩然之气’。它非凭空而生，而是源于‘集义’——即日常点滴，凡符合道义之事，无论大小，皆尽力为之，如同溪流汇海，积少成多，最终方能养成这充塞天地、不可夺志的磅礴之气。”

“所谓‘配义与道’，是说此气必须与‘义’（行为准则）和‘道’（宇宙规律、道德根本）相配合。若无道义支撑，此气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顷刻便会‘馁’（衰竭）。故孟子言：‘无是，馁也。’”

“而‘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更是关键。” 黛玉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慊，快也，足也。若行事有愧于心，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亏欠不安，便如同在至刚至纯的气上凿开了一道缝隙，此气便会泄露、衰竭。故养此气者，首重‘诚意正心’，问心无愧！”

她的讲解，并非照本宣科，而是引经据典（文天祥《正气歌》），贯通义理，将玄奥的哲学概念，化作了鲜活的精神意象和可循的修养路径。那些在宝玉脑中纠缠不清的迷雾，在她清泉般的话语中，渐渐廓清，显露出清晰而壮阔的脉络！

宝玉听得如痴如醉，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浩然之气”并非遥不可及，它就蕴藏在“集义”的日常功夫里，在“配义与道”的坚守中，在“问心无愧”的坦荡间！

“妹妹真乃神解！” 宝玉由衷赞叹，眼中闪烁着明悟与崇拜的光芒，“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集义’如溪流汇海，‘配义与道’如根植沃土，‘问心无愧’如金石之坚…如此说来，这浩然之气，岂非士人立身处世、顶天立地的根本？”

“正是此理。” 黛玉含笑点头，看着宝玉那如同被点亮的眼神，心中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欣慰。她能帮到他，她的学识于他是有用的。这份认知，像暖流滋养着她曾经枯萎的心田。

“那…妹妹看我理解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句，破题可还使得？” 宝玉兴致勃勃，拿起自己先前写的一张草稿，带着一丝期待和忐忑，递到黛玉面前。

黛玉接过，只见纸上写着：“道者，人心所向，天命所归。得之则天下顺，失之则天下叛。此理昭昭，如日月之行。”

她细细看罢，眼中掠过一丝惊艳。这破题虽略显直白，但立意准确，抓住了“人心向背”的核心，尤其是“人心所向，天命所归”八字，隐隐已有气象。她抬起头，看着宝玉那期待又有些紧张的眼神，唇边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如同春雪初融。

“嗯…立意尚可，气象初具。” 她故意顿了顿，看到宝玉眼中瞬间亮起的光彩，才带着一丝难得的俏皮，轻声道：“只是这‘昭昭’二字，略显直露锋芒，若换成‘炳炳’，或更含蓄蕴藉，且‘炳’字有光明、显着之意，与‘日月之行’呼应更妙？”

“炳炳…炳炳…” 宝玉反复咀嚼着，眼睛越来越亮，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妙！妙啊！一字之易，意境全出！含蓄蕴藉，光明自显！妹妹真乃一字师也！” 他欢喜得几乎要抚掌赞叹，像个得了至宝的孩子。

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欣喜和对自己建议的珍视，黛玉的心，如同被暖阳彻底融化的春冰，那些经年的孤寂、自怜、忧惧，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满足和淡淡的欢喜所取代。她轻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温柔的阴影，唇边那抹笑意，清雅而动人，映着跳跃的烛火，仿佛将整个书房都照亮了。

烛影摇红，墨香淡淡。书案旁，一个专注聆听，一个娓娓道来。那些艰涩的经文，在智慧的碰撞与灵犀的交流中，化作了照亮前路的星火，也化作了连接两颗心灵的温暖桥梁。

红烛映照丹忱，墨香浸润心田。

这书斋中的一灯如豆，或许，便是这末世风雨中，最珍贵的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