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宴惊·王府试深浅（2/2）

又一个陷阱！宝玉心中凛然。他起身，对着水溶深深一揖，姿态谦卑至极：“王爷垂询，晚生惶恐。晚生愚钝，不敢妄谈志向。唯知身为子弟，当谨守本分，修身养性，克己复礼。若他日侥幸能得寸进，亦只求不坠祖宗清名，能奉养长辈，安顿家小，于愿足矣。” 他再次将话题拉回“修身齐家”的套话，绝口不提任何涉及朝局、功名的具体志向。

水溶看着他，目光深邃，片刻后，才缓缓点头：“修身齐家，乃为人之本。二公子能有此心，甚好。” 语气听不出喜怒。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打破了亭内微妙的沉寂：“好巧！王爷这里好热闹！咦，这不是宝兄弟吗？” 只见冯紫英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大步流星地走进亭来，对着水溶抱拳行礼，“末将巡营归来，路过园子，闻得菊香，特来讨王爷一杯酒喝，不想竟遇上宝兄弟！”

水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随即笑道：“紫英来得正好！快坐。你与宝二公子是旧识，正好一同赏菊。”

冯紫英的到来，如同在紧绷的弦上注入了一股活水。他谈笑风生，将话题引向军旅趣闻、边塞风光，巧妙地冲淡了方才的试探氛围。他与宝玉寒暄几句，眼神交汇时，迅速传递了一个“安心”的讯号，又借着敬酒的时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平安就好，勿惹尘埃。”

宝玉心中稍定，感激地看了冯紫英一眼。

宴会后半程，在水溶的主导和冯紫英的插科打诨下，气氛终于回归到纯粹的风雅闲谈。宝玉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只做倾听状，非问不答，答则简短谨慎。

宴毕，水溶亲自将宝玉送至亭外。月色如水，映照着满园清菊，也映照着水溶温润如玉却深不可测的面容。“今日与二公子一叙，甚为投契。” 他微笑道，示意侍从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些许文房之物，不成敬意，权作勉励，望二公子学业精进。”

宝玉连忙躬身谢过，双手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他知道，这绝非简单的“勉励”。

“多谢王爷厚赐，晚生定当努力，不负王爷期许。” 宝玉再次深深一揖。

水溶含笑点头，目送宝玉在王府内侍的引领下，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木掩映的曲径深处。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他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去，目光转向身旁的青衫近侍，淡淡问道：“如何？”

青衫文士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滴水不漏，进退有据。要么是真的一心只读圣贤书，要么…便是心思深沉，远超其龄。其应对‘江南’之问，尤其…干净。”

水溶负手而立，望着天边一弯冷月，沉默片刻，才低语道：“干净…有时反而更令人好奇。贾宝玉…倒是有趣。”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另一边，宝玉抱着那沉甸甸的锦盒，脚步平稳地走出王府大门。直到登上自家那辆半旧的马车，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他才猛地靠在车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冷汗早已湿透了内衫，紧贴着冰冷的皮肤。

他缓缓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和一方端砚，价值不菲。然而，在宝玉眼中，这些精美的文具却散发着无形的寒意。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砚台，耳边回响着冯紫英那句“平安就好，勿惹尘埃”，以及水溶最后那深不可测的目光。

王府的菊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宝玉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余悸。他知道，这场看似风雅的宴会，他虽侥幸全身而退，但那双来自王府深处的、探究的眼睛，却并未真正移开。而贾府这艘风雨飘摇的破船，随时可能被这深不可测的旋涡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