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霜降·官库竭风满楼（2/2）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府中上下。一种无形的恐慌和压抑，如同深秋的浓雾，悄然弥漫开来。仆役们私下议论的焦点，也从“花了多少”变成了“还能撑多久”。

怡红院里，表面似乎还维持着往日的宁静。袭人、麝月依旧按时伺候，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小丫头们聚在一起做针线时，也少了往日的嬉笑，多了些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官中这次为了了结大爷和二爷的事，花了这个数！” 一个小丫头神秘兮兮地伸出三根手指。

“天爷！三万两？那得是多少钱啊！”

“库上听说还有老鼻子钱了！几十万呢！”

“几十万又怎样？你没听林管家说吗？只出不进，金山银山也扛不住啊！以后…唉…”

宝玉并非聋子瞎子。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府中气氛的变化。这变化首先体现在饭桌上。

这日午膳，送来的食盒打开。往日里虽不算奢靡，但四菜一汤，荤素搭配，总归是体面的。今日却只见一碟油星稀疏的炒青菜，一碟咸菜，一碗飘着几片薄如蝉翼肉片的清汤，主食是几个略显干硬的馒头。连最普通的鸡蛋羹都消失了。

袭人脸色有些尴尬，强笑道：“二爷，厨房说…说府里要节省用度，各房份例都减等了。您…您先将就用些？”

宝玉没说话，默默地拿起一个馒头。他并非吃不得苦，只是这饭菜的变化，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心中那点“官库尚厚”的虚幻安慰——紧缩，已经从最高指令，落到了实处。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紫鹃的欲言又止。

“姑娘…” 紫鹃端着黛玉的药碗，脸上带着一丝为难，“药房那边…叶神医方子里要的‘徽州贡菊’，说是…说是库房暂时没了，新进的还没到。给换了寻常的杭白菊…药房管事说，府里用度紧，让姑娘…先将就着用这剂？”

黛玉倚在榻上，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早已看透这府中的世态炎凉。

宝玉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徽州贡菊性味更平和，药效更佳，是叶神医特意为黛玉娇弱体质选定的辅药。换成杭白菊，虽非断药，但药效必然打折扣！这绝非简单的“缺货”，而是紧缩政策下，资源分配倾斜的信号！连黛玉的医药，都开始被“将就”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更深的忧虑涌上心头。他走到书案前，看似随意地整理笔墨，手指却悄然滑向一个隐秘的抽屉。里面是他和袭人、麝月等人积攒的一点可怜的私房碎银子，加起来不过十几两。这点钱，在庞大的束修、持续的医药费面前，杯水车薪。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深深地投向书架后那个藏着汇通号信物的暗格方向。那半块温润的玉佩，仿佛隔着木料传来冰凉的触感。官库那“数十万两”的数字，此刻在他心中激不起半点波澜，他知道那只是延缓了崩溃的速度，绝非解药。怡红院，必须有自己的生路。启用汇通号资金的紧迫性，陡然提升。 他必须开始精打细算，为这方寸之地，谋划一条在贾府这艘看似庞大、实则千疮百孔的巨轮彻底沉没前，能够挣扎求生的路。

与此同时，荣禧堂东暖阁内，王夫人捻着佛珠，听着周瑞家的低声回报怡红院的情况。

“饭菜减等了？林姑娘的药换了？” 王夫人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嗯，府中艰难，大家都要体谅。林姑娘身子弱，药…还是要按时送去的，莫要让人说我们苛待了亲戚。” 她的话语冠冕堂皇，眼神却锐利如刀，“只是…宝二爷那边，倒像是…没受什么影响？束修照付，笔墨纸砚似乎也没见短缺？他院里的丫头婆子，也未见慌慌张张的？”

周瑞家的会意，压低声音：“太太明鉴。奴婢也觉着奇怪。茗烟那小子…这两日似乎出府勤了些，行色匆匆的…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王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寒光一闪：“哦？给我盯紧了他！看看他到底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还有，怡红院一切采买用度，都给我细细查问清楚！我倒要看看，他这银子…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疑云，如同毒藤，在王夫人心中疯狂滋长。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成为她打击异己的武器。怡红院那异乎寻常的“平静”，在她眼中，格外刺眼。

深秋的寒风，刮过荣国府雕梁画栋的庭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官库那庞大的银山在无声消融，收入的溪流在迅速枯竭。怡红院那微弱的灯火，在越来越浓重的寒意中，摇曳得更加飘忽不定。而一双来自荣禧堂的、充满猜忌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试图揭开那“平静”之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