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晴暖·颦卿复莺声（2/2）

日子一天天过去。嘶哑的气流声渐渐有了微弱的音调，如同雏鸟初试啼鸣，断续而模糊。宝玉眼中却满是欣喜，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让他心头雀跃。

这一日，暮春的雨来得突然。细密的雨丝穿过竹叶，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宝玉撑着伞，依旧扶着黛玉来到竹林畔。雨打竹叶的声音，比往日更显清越。

黛玉望着雨帘，听着那自然的韵律，心中某处仿佛被轻轻触动。宝玉正待如常引导，却见黛玉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比往日更深沉，更悠长。她樱唇微启，没有嘶哑，没有断续，一个清晰却带着久违颤音的字眼，如同挣脱了重重束缚的珠玉，清越地滑落在雨幕之中：

“宝…玉…”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微弱，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竹林清晨的静谧！

宝玉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黛玉！伞柄从他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湿漉漉的青石上。他顾不得雨水，双手猛地扶住黛玉的肩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妹妹！你…你再说一遍！”

黛玉自己也愣住了。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喉咙，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喜。那声呼唤如此自然，如此清晰！她望着宝玉近在咫尺、写满狂喜与期盼的脸庞，心潮澎湃，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她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更加顺畅，更加坚定。那些深埋心底、因失声而无法诉说的情感，那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忧思，尽数化为一句熟悉的、却在此刻重逾千钧的诗句，带着初愈的清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清晰地吟诵出来：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不再是嘶哑的气流，不再是模糊的音调！每一个字都清晰圆润，如同清泉击石，玉磬轻鸣！那久违的、属于林黛玉的独特嗓音，终于穿越了生死的劫波，在这暮春的竹林雨幕中，重新响起！

“妹妹！”宝玉再也抑制不住，狂喜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一把将黛玉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却浇不灭心头的炽热。黛玉伏在他肩头，泪水亦如断线的珍珠，无声滚落，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终于又能说话了！这声音，是为他而回！是为这劫后余生、相濡以沫的情意而回！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宝玉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你的声音…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竹林沙沙，雨声淅沥，仿佛也在为这一刻奏响生命的乐章。劫波渡尽，莺声初啼，两颗饱经磨难的心，在这湿润的天地间，紧紧相依。

然而，这劫后重逢的温情时刻，并未持续太久。一个身影，带着一身的风尘与凝重，悄然出现在竹林小径的尽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正是冯紫英。

他并未走近打扰，只是远远站着，看着相拥的二人，眼中没有喜悦，只有化不开的忧虑和一丝急迫。直到宝玉察觉，抬头望来，冯紫英才沉重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做了个“速来”的手势，随即转身隐入雨幕之中。

怡红院内短暂的晴暖，瞬间被一股无形的、来自外界的凛冽寒意所笼罩。黛玉在宝玉怀中，敏锐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她抬起头，顺着宝玉的目光望去，只看到冯紫英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心头那刚刚升起的暖意，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风雨，似乎从未真正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