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秋闱·青衿跃龙门(1/2)

盛夏的酷热渐渐褪去,京城的空气中开始弥漫起金桂的甜香,也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顺天府贡院那森严的龙门之外,已是人头攒动,士子云集。三年一度的乡试,如同千军万马争渡的独木桥,承载着无数寒窗苦读的梦想与家族的兴衰荣辱。

怡红院内,气氛却与外界的热切期盼不同,带着一种沉静的、破釜沉舟的凝重。宝玉已换上了崭新的青衿儒衫,束发戴巾,更显身姿挺拔,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脂粉气,沉淀出一种沉稳的书卷气与隐隐的锋芒。严修文先生端坐主位,面前摊开的不是经书,而是几份他亲手圈点批注的时政策论,墨迹犹新。

“《盐铁论》之要,在于明‘本末’、辨‘轻重’。”严修文的声音如同淬火的精铁,冷硬而有力,“桑弘羊之策,虽为国聚财,然与民争利,终成苛政之源。你昨日那篇《论盐铁》,痛陈官商勾结、小民困顿,立意尚可,然论据尚显空泛!需知,策论非空谈道德,要言之有物,鞭辟入里!”

宝玉垂手恭立,目光专注:“学生明白。先生教诲,策论当如医者诊脉,切中时弊,对症下药。”

“不错!”严修文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严厉起来,“再看这道《荒政考》!‘以工代赈’古已有之,你文中倡‘严刑清源+乡绅协理’,点出胥吏克扣为赈灾大害,此乃要害!然则,如何确保乡绅不沦为新的蠹虫?如何监督‘工’之实效?需有更具体、更可行的条陈!明日再拟一稿来!”

“是,先生!”宝玉毫无倦色,眼中反而燃起更炽热的火焰。严苛的训练,如同大匠的锤锻,将他那些风花雪月的才情,一点点锤炼成经世致用的锋芒。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吟风弄月的怡红公子,他的笔锋,开始沾染贾府倾颓的尘埃,城外荒地的泥土,以及他对这世道不公的深切体悟。

潇湘馆内,黛玉并未像往常一样抚琴作画。她面前也摊着几份邸报抄件和严修文给宝玉的策论题目。紫鹃在一旁轻轻打着扇,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略显苍白的侧脸。

“紫鹃,研墨。”黛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个字:商鞅徙木立信。

“宝玉那篇《论吏治》,论及‘官府失信于民,则法令不行’,此乃根本。”黛玉的目光清亮如寒星,“商鞅徙木立信,看似小事,实则是以最直接的方式重建官府公信!此例若用于他策论中论‘监督乡绅’一节,或可点明:欲使协理有效,必先立信于民,使民知官府有法必依,有诺必践!唯有民信官,方能监督官,亦能制衡绅!”

她将写好的笺纸递给紫鹃:“悄悄送去给二爷,就说…是我的一点浅见,供他参详。”

当紫鹃将黛玉的笺纸送到怡红院书房时,宝玉正对着“如何监督乡绅”的难题凝眉苦思。展开素笺,看到那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商鞅徙木立信”六字,如同醍醐灌顶!他猛地一拍书案,眼中精光爆射:“好!好一个‘徙木立信’!林妹妹真乃吾之诸葛也!” 黛玉以她独特的诗性思维和敏锐的历史洞察,为他的策论注入了最犀利的灵魂!

九月初九,龙门开。

贡院森严,号舍如笼。秋老虎的余威尚未散尽,狭窄的号舍内闷热难当。宝玉提笔静坐,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沉静。经历了生死劫波,看透了家族倾颓,这考场的高墙与压力,于他而言,已非不可逾越的障碍。

试卷发下。策论题赫然在目——《论治河与吏治》。

宝玉心头一震!治河?吏治?这看似两题,实则一脉相承!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城外云栖寺旁那条清澈的溪流,闪过贾府中那些蛀虫般的管家豪奴,闪过都察院虎视眈眈的阴影,更闪过黛玉那“徙木立信”的箴言!

他深吸一口气,墨锭在砚台上沉稳地研磨,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提笔,饱蘸浓墨,笔走龙蛇:

“…河工之费,岁糜巨万,然溃堤之患,十年九发。何也?非天灾之厉,实人祸之深!臣闻:河银下拨,十成之数,经州府则削其三,过县衙则剥其五,及至河工,十不存一!胥吏之贪,如蠹噬堤,层层克剥,犹胜洪峰! 夫以朽木筑堤,焉能御滔天之水?以饿殍充役,安得固千里之防?此非治河之难,实乃吏治之溃也!…”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他不再空谈圣贤道理,而是将矛头直指贪腐的根源——那些盘剥河银、中饱私囊的胥吏!笔锋所及,仿佛带着城外荒地泥土的沉重和贾府蛀虫啃噬梁柱的刺耳声响。

“…故欲治河,必先治吏!治吏之道,首在立信,次在严刑,三在通民! 效商君徙木,立官府之信,使民知令出必行;设峻法以惩贪蠹,凡克扣河银、以次充好者,斩立决,家产抄没充公;更开言路,许沿河百姓直陈利弊,监督工料,使贪吏无所遁形!官清则河银足,吏治则河工固! 若再辅以‘以工代赈’,招募流民,授其技、予其食、活其命,则河患可弭,民心可聚,此乃一举三得之策也!…”

文章气势磅礴,论据扎实,既有对积弊的痛斥,又有切实可行的对策,更将“治河”与“吏治”紧密结合,层层递进,锋芒毕露!尤其是“胥吏之贪,如蠹噬堤”的比喻,形象而惊心;“官清则河银足,吏治则河工固”的论断,简洁有力,直指核心!字里行间,充斥着一种源自底层观察的沉郁风骨和经世济民的强烈愿望,迥异于寻常八股的陈腐空谈。

当最后一笔落下,宝玉搁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汗水已浸透内衫,但心中却是一片澄澈。他交上的,不仅是一份考卷,更是他脱胎换骨、直面世事的宣言!

放榜之日,贡院外,人潮汹涌,人头攒动。

茗烟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拼命往前挤。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灰布短打,背靠着一棵离榜墙不远的老槐树,双手抱胸,看似悠闲,实则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人群中爆发的每一声惊呼或哀嚎。经历过秀才放榜的狂喜,他深知此刻的等待更煎熬,也更危险。二爷这次考的是举人!是真正的功名,是鱼跃龙门的门槛!无数双眼睛盯着荣国府,盯着二爷,他不能失态,更不能给二爷惹麻烦。

时间一点点流逝,榜单在衙役的吆喝声中缓缓展开。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声浪,如同开了锅的沸水。狂喜的尖叫、绝望的哭喊、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混杂在一起。

“中了!我中了!”

“老天无眼啊!为何不是我!”

“快看!解元是江南的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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