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春雨连绵（2/2）

墨昭动作未停，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在听。这是阿夜第一次主动提及“以前”的事，虽然语焉不详，但已属难得。

“那里的茶，是贡品。” 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采下的芽，不能沾手汗，不能用铁器，要用银剪，玉盘承接。炒制时，对火候、手法，要求极严。制成的茶，叫做‘雀舌’、‘旗枪’，一两千金。” 他说着，掐下一枚茶芽，看着指尖那一点娇嫩的绿，嘴角似乎极淡地扯动了一下，“不如这个，自在。”

墨昭抬起头，隔着蒙蒙雨雾看他。他侧脸线条清晰，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滑落，沿着下颌滴下，没入蓑衣领口。那双向来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望着手中茶芽，竟有一丝近乎茫然的、遥远的神情。

“贡茶有贡茶的精致，野茶有野茶的鲜活。” 墨昭收回目光，继续采茶，声音平静，“就像人，有人爱琼楼玉宇，有人恋竹篱茅舍。各得其所，便好。”

阿夜沉默片刻，将手中的茶芽轻轻放入篓中，低声道：“是。各得其所。” 他不再说话，只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茶丛，指尖的动作，似乎比方才流畅了些许。

两人不再交谈，只安静地采茶。细密的雨丝落在蓑衣上，沙沙作响，像是天地间最温柔的伴奏。背篓里的嫩芽渐渐增多，散发出清鲜的、略带苦涩的草木香气，混在湿润的空气里，沁人心脾。

采了约莫小半篓，墨昭直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差不多了，再多我们也喝不完。剩下的，留给山里的雀鸟虫子吧。”

阿夜也停了手，他的篓里大约只有墨昭的一半，但每一枚芽叶都完整鲜嫩，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他学着她的样子，将茶篓小心地系在背篓一侧，避免挤压。

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只剩檐角树叶上积蓄的水滴，偶尔“嗒”地一声落下，敲在石上，清脆悦耳。天光从云层缝隙漏下些许，给湿漉漉的山林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山间的雾气开始流动，丝丝缕缕，缠绕在林间，恍若仙境。

“看那边。” 墨昭忽然指向不远处一片向阳的坡地。

阿夜循声望去，只见那一片湿润的、覆盖着厚厚松针和腐叶的土地上，不知何时，竟拱出了许多胖乎乎、圆嘟嘟的小蘑菇。有的顶着棕褐色的小帽，有的则是乳白色，带着淡黄的斑点，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水灵可爱。

“是松菇，这时候最鲜。” 墨昭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品相不错，没被虫子蛀过。正好，晚上加个菜。”

阿夜也跟过去，看着那些其貌不扬、却散发着独特清香的菌子，有些无从下手。

“采这种，伞盖未完全张开，菌柄粗壮结实的。” 墨昭示范着，用手指捏住菌柄根部，轻轻一旋，一朵完整的松菇便脱离了腐殖层，露出洁白的菌褶。“小心些，别碰坏了旁边的菌丝。”

阿夜学着她的样子，也采了一朵。触手微凉，滑腻腻的，带着泥土和松针特有的气息。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朵小小的、乳白色的蘑菇，又看看身边专注寻找下一朵目标的墨昭，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陌生的平静。这种亲手从泥土中获取食物、辨识草木、感受季节更迭的体验，于他而言，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两人又采了些松菇，直到背篓的一角被塞得满满当当，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得醉人，带着草木和泥土被洗涤后的纯净气息。极目远眺，群山如黛，云雾在山腰缠绕，山脚下的桃花村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水墨画般的烟霭中，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宁静而祥和。

“该回了。” 墨昭看了看天色，云层后有金光透出，预示着傍晚可能放晴。

“嗯。” 阿夜应道，拄着杖，跟在她身后，沿着来路慢慢往回走。湿滑的山路比来时更难行些，但他走得很稳，只是呼吸略微重了些。

墨昭放缓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下坡时，她自然地伸手，虚扶在他肘后。阿夜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避开，任由那只微凉而稳定的手，隔着潮湿的衣袖，传来若有若无的支撑。

一路无话。只有脚步踏在湿泥上的轻微声响，和远处山涧因雨水丰沛而变得欢快的水流声。回到村口时，雨已完全停了，西边的天空裂开一道金边，将云层染成瑰丽的橙红与绛紫。被雨水洗过的桃花，在夕阳余晖中，红得愈发娇艳欲滴，花瓣上滚动着未干的水珠，晶莹剔透，美得不似人间。

“看，彩虹。” 阿夜忽然驻足，望向东南方的天空。

墨昭抬头，果然，一道七彩的虹桥，轻盈地跨越在两山之间，在逐渐澄澈的蓝天下，鲜艳夺目。虹桥之下，是湿漉漉的、泛着光的村庄田野，炊烟与暮霭交织，宛如仙境。

两人静静地站在村口的石桥上，看着这雨后的美景。山风拂面，带着凉意和花香。背篓里，新采的茶芽和松菇，散发着混合的、清新的气息。

“回去吧，大娘该等急了。” 良久，墨昭轻声道，率先迈步。

“好。” 阿夜最后看了一眼那渐渐淡去的彩虹，转身跟上。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湿润的石板路上，慢慢走向那炊烟升起、灯火将明的小院。这一天，没有惊心动魄，没有筹谋算计，只有细雨、茶芽、蘑菇，和一道转瞬即逝的彩虹。平淡，却真实得让人心头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