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以退为进,反将一军(1/2)

青烟从鎏金兽首香炉中袅袅升起,在大殿上空聚成淡蓝的雾霭。丝竹之声不知何时已完全停歇,舞姬垂首退至角落,乐师们屏息凝神。数百双眼睛盯着大殿中央那片空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宇文成都,盯着面色铁青的宇文化及,更盯着那位月白蟒袍、从容自若的太子。

时间仿佛凝滞了。

宇文成都额头的汗珠滴落在金砖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响。他跪伏的姿势僵硬,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宇文化及站在儿子身侧,宽大的朝服袖口下,拳头捏得指节发白,但他依旧维持着躬身请罪的姿态,没有抬头。

整个洛阳行宫正殿,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杨昭就在这片寂静中,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

玉杯底触及紫檀案几,发出一声清脆的“叮”。这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讯号。

然后,他笑了。

不是强笑,不是冷笑,而是一种温和的、甚至带着几分欣赏的笑容。那笑容如此自然,如此从容,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将自己与反贼相提并论的诛心之言,而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趣谈。

“宇文将军请起。”

杨昭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微微抬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目光落在宇文化及身上,又转向依旧跪伏的宇文成都。

“孤说了,既是酒后之言,不必当真。”

宇文化及缓缓直起身,但没有立刻拉儿子起来。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住杨昭的脸,想要从那温文尔雅的笑容下,抠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他看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殿下宽宏。”宇文化及的声音干涩,“然犬子失仪冒犯,岂能不罚?”

“罚自然是要罚的。”杨昭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和,“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宇文成都,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宇文小将军方才那个联想,倒让孤觉得颇为有趣。”

此言一出,大殿内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几个老臣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不明白太子为何要接这个危险的话头。

杨昭仿佛没有察觉众人的反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将孤与那‘一阵风’匪首相提并论,言我等皆是年少英杰,行事颇有相似之处……”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漾开圈圈涟漪。

“小将军这联想力,着实丰富。”杨昭抬眼,看向宇文成都,眼中竟真有一丝赞许,“能在酒酣耳热之际,从当朝太子想到山野匪首,又能找出这许多‘相似之处’,这份机敏,倒是让孤刮目相看。”

宇文成都猛地抬起头,脸色由青转红,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杨昭会怒,会斥责,会辩解——无论哪种反应,都可能在慌乱中露出破绽。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笑着夸赞自己“联想力丰富”!

这比直接扇他一耳光还要难受!

杨昭仿佛没看见宇文成都脸上的难堪,他抿了一口酒,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感慨起来。

“只是啊,”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大殿中众人,最后落在宇文化及脸上,“若按小将军这个理儿……”

他顿了顿,刻意拉长了语调。

大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预感到了什么。

宇文化及的心脏猛地一缩。

“若按此理,”杨昭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宇文将军与当年北周那位大冢宰宇文护,皆姓宇文,皆出身武川,皆掌禁军兵权,皆……”

他又顿了顿,目光在宇文化及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后者脊背发凉。

“皆权势滔天,威震朝野。”杨昭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惋惜,“莫非宇文将军与那位废立皇帝、弑君夺权的宇文护,也有什么……”

他适时住口。

没有说完的话,比说完了更可怕。

“轰——”

大殿内仿佛炸开了一颗无声的惊雷!

几个宇文家的党羽吓得从席位上跳了起来,手中的酒杯“哐当”落地,酒液溅湿了华丽的衣袍。几个老臣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强自镇定,但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北周宇文护!

那可是历史上臭名昭着的权臣、弑君者!连废三帝,最后被北周武帝设计诛杀,夷灭三族!在隋朝皇室面前提这个名字,本身就已经是大忌,更别说将当朝大将与之相提并论!

宇文成都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猛地看向父亲,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求助。

宇文化及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如石。

他能感觉到数百道目光如针般刺在自己背上。那些目光里有震惊,有恐惧,有幸灾乐祸,更有深深的猜忌。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杨昭这轻轻一句话,比刀剑更利!

他不是在反驳,不是在辩解,而是在用宇文成都自己的逻辑,构造了一个更致命、更诛心的类比!宇文成都说他与匪首相似,他就说宇文化及与弑君权臣相似——用的是完全相同的句式,完全相同的逻辑!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息。

然后,杨昭动了。

他端起酒杯,站起身,面向御座上的杨广,躬身一礼。

“父皇,”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儿臣失言了。方才顺着宇文小将军的话头多说了几句,却忘了有些话,终究不妥。儿臣自罚一杯,还请父皇恕罪。”

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

他没有看宇文化及父子,没有看大殿中任何人,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真的只是一时口快的“失言”。

杨广坐在龙椅上,一直静静看着这一切。

从宇文成都挑衅开始,到杨昭反击,这位大隋天子始终面无表情,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戏。直到此时,他的嘴角,才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笑意极淡,极快,一闪而逝。

但在场许多眼尖的老臣,都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表情。

皇帝在笑。

不是愤怒,不是震怒,而是……赞许的笑?

“好了。”

杨广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年轻人说话,难免有失分寸。成都酒后失言,昭儿……”他看了杨昭一眼,“也是一时口快。都是无心之过,就此作罢吧。”

轻描淡写。

将一场可能引发朝堂地震的交锋,定性为“年轻人说话失分寸”。

宇文化及如蒙大赦,立刻拉着儿子再次跪下:“谢陛下隆恩!谢殿下宽宏!”

宇文成都也跟着磕头,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响声。

“都起来吧。”杨广摆了摆手,“今日宴饮,本是君臣同乐,莫要让这些小事扫了兴致。奏乐,起舞。”

丝竹之声重新响起,舞姬们再次旋转起水袖。大殿内的气氛开始松动,官员们强笑着重新举杯,彼此说着些无关痛痒的祝酒词。

但每个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杨昭坐回座位,神情自若地与身旁的河间郡王杨弘交谈起江南风物,仿佛刚才那场交锋从未发生过。

宇文化及父子退回自己的席位,周围空出了一圈——许多原本与宇文家亲近的官员,此刻都有意无意地拉开了距离。宇文成都低着头,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手却在微微发抖。

宴席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

又过了半个时辰,杨昭再次起身,以更衣为由离席。

走出大殿,秋夜凉风扑面而来。他没有立刻去往偏殿,而是在廊下驻足,望着夜空中的残月。

“殿下。”

陈平从阴影中走出,声音压得极低。

“刚才……太险了。”

杨昭没有回头,声音平静:“险吗?我倒觉得恰到好处。”

“宇文成都那话,分明是诛心之论!若殿下反应稍有差池……”

“所以我不能怒,不能辩。”杨昭转过身,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怒则失态,辩则心虚。唯有顺着他的话,用他的逻辑,给他一个更狠的反击,才能让他闭嘴,让所有人闭嘴。”

陈平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可殿下将宇文化及比作宇文护,这话若是传到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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