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惧：画地为牢（六）（2/2）

而记住他们，或许不仅仅是背负愧疚，还可以是……别的什么。

改变的种子，在一次次的相遇和对话中，扎根心田悄然发芽，缓慢地试图顶开压在上面的绝望巨石。

墨少源自己或许还未完全意识到，但他每一次看向心儿的眼神，已经逐渐从最初的惊恐、怀疑，变得复杂。

不知过了多少次循环，墨少源又一次倒在山林里，静静的望着那被纵横交错的枝桠切割得七零八落的天空，等待着天边吐出鱼肚白，等待着那个会注定出现的声音。

“你来了。”

心儿的声音传来，却没有以往的惊讶，平静得仿佛无风的海面。

或许只有心儿自己才知，那平静下面有多么汹涌的暗潮。

这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蹲下身给他查看伤势，而是站在不远处，若即若离。

“这是你第几次遇到我了？”她的声音飘忽朦胧，却狠狠砸到墨少源的心上。

原本一直看向心儿的墨少源，视线瞬间收回，仿佛心儿是什么不可直视的大恐怖。

他静默了许久，目光扫过树林、天空，最后定格在心儿那双清澈的眼眸上。

“不多不少，刚好第五十次。”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同样的伤，同样的地方，同样的话……还有你，每一次都在。”

他顿了顿，苦笑道：

“我试过……很多次了。改变不了任何事。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我早就……察觉到了。这像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我只是……不愿意承认。”

承认自己连沉浸在痛苦里赎罪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承认自己连用这种方式陪伴死去的同伴都做不到。

“这场恶梦里，只有你是本不该存在的，只有你……每次都不一样。你不是普通的采药女，对不对？”

心儿静静的看着他越发死寂的目光，缓缓走到他面前，如以往一般给他检查伤势，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淡淡地道：

“这是一场梦。一场因你极大的恐惧与愧疚而生，也将因你的觉悟而散的……心梦。那么，这一次，你想明白了吗？”

“你最多只能再遇见我五次了……”再过几天，现实中的她将会陷入千百年的沉睡，她没有时间了。

她的声音空灵而清晰，如同敲碎冰面的石子，又像最终宣判的法槌，敲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为什么……”墨少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不是恐惧，而是茫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连让我安静地腐烂在那份罪责里都不行吗？”

心儿郑重道：“因为沉溺不是悼念，自囚并非赎罪。”

“你将自己困于此地，一遍遍重复最痛苦的瞬间，你以为是在惩罚自己，陪伴他们？不，你只是在逃避。”

“逃避他们让你活下去的责任。”

“他们让你活下去，不是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着’，而是真正地‘活下去’！带着他们的教训，带着他们的遗憾，带着你无法磨灭的愧疚——走出去！去确保这样的错误不再发生！去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有价值！这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也是对生者……对你自已，最后的慈悲！”

心儿的话一字一句如春风化雨浇在他干涸的心田，以往扎根的一颗颗种子猛然发芽成长。

无数记忆碎片疯狂涌动，但不再仅仅是痛苦和绝望！

王铁柱最后挡在前方的背影，李边胜声嘶力竭的“走啊！”，赵小月决绝的推动……那些画面依旧让他心痛如绞，但此刻，却有一种全新的力量从中迸发出来！

那不是压垮他的巨石，那是队友用生命给他的活下去的推力！

他一直在原地抱着巨石痛哭，却忘了，他们是想让他带着这份沉重，往前走！

“啊！！！”

墨少源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咆哮。

这咆哮声震动了整个梦境森林，仿佛要将他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恐惧、所有悔恨、所有不甘，全都倾泻出来！

滚烫的泪水奔涌而出，冲刷着积年的污垢与绝望。

他看向心儿，眼中燃烧着涅盘重生的火焰，声音坚定而嘶哑：

“我明白了……这不是终点……我不能……绝不能停在这里！我要回去！我必须回去！”

在他喊出这番话的瞬间，心儿莞尔一笑，她的身影，连同整个森林、月光，开始变得模糊，如同水中倒影般轻轻晃动。

“记住你说的话……”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渐行渐远，“走出囚笼……别回头……”

下一刻，无尽的强光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