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雷部长的眼睛（2/2）

他说得很诚恳，甚至带着点无奈。这种无奈是真实的——四水镇确实穷，穷到连买盐都要精打细算。

雷振山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问：“魏莱同志现在在做什么？”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

“魏书记在停职反省，”周明远说，“主要是在家学习文件，有时也帮镇里整理些材料。”

“反省得怎么样？”

“很认真。每天写学习心得，主动找群众谈话听取意见。”

这些都是事实，但都是表面的事实。雷振山显然不满意，但他没继续追问，而是抬手指向前方：“那片山谷，就是看青棚？”

周明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雨幕中，西山北麓的山谷若隐若现。从他们站的位置，能看见看青棚破旧的屋顶，还有棚子旁那几棵歪脖子枣树。更远处，是那座伪装成旧炭窑的工棚——此刻正冒着极淡的烟，混在雨雾里，几乎看不见。

“对，那就是看青棚。”周明远说，“平时是护青队休息的地方，农忙时也用来存放工具。”

雷振山从警卫员手里接过望远镜，看了很久。

周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望远镜的倍数很高，如果仔细观察，可能会看到工棚伪装的破绽——那块用来遮挡排气口的旧油布颜色太新，棚子周围的杂草被刻意清理过但又撒了枯叶做伪装，还有地面上的车辙印，虽然用树枝扫过，但在泥地里依然有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打在雷振山的军帽上，顺着帽檐往下滴。他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终于，他放下望远镜。

“棚子旁边那个半塌的炭窑，”他问，“还在用吗？”

“早就废了。”周明远尽量让语气轻松，“去年夏天一场大雨冲塌了半边，就没再修。”

“里面能藏人吧。”

这话一出，空气都凝固了。

周明远感觉到身后那十二个民兵骨干同时绷紧了身体。只要雷振山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在五分钟内冲进山谷。

“藏人……”周明远干笑一声，“部长说笑了。那破窑四面漏风，藏只野兔都难。”

雷振山转过头，那双侦察兵的眼睛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周明远同志，”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请部长指示。”

“我最讨厌，”雷振山一字一顿，“有人把我当傻子。”

雨突然变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也砸在每个人心上。

周明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看见雷振山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那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但足以说明此刻的紧张程度。

“报告！”

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众人回头，看见李铁柱浑身湿透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份电报。

“雷部长！县里紧急通知！”

雷振山接过电报，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紧了。

他把电报折好塞进口袋，又看了一眼山谷方向，然后转身：“回镇上。”

“部长，不去看青棚了？”周明远问。

“不看了。”雷振山大步往回走，“县里通知，地区‘三反’检查组明天到四水镇。要求我们全力配合。”

检查组。又是检查组。

周明远跟在后面，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雷振山临走前，最后看山谷的那一眼，眼神很复杂——有怀疑，有警惕，但似乎还有一丝……犹豫？

车队离开西山时，雨渐渐小了。

周明远落在最后，回头望向山谷。工棚的烟已经看不见了，整个山谷笼罩在雨雾里，安静得像个秘密。

他不知道雷振山到底看到了多少，猜到了多少。

但他知道，这场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