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球磨机的呻吟(2/2)

“真空泵是日本战前产的,型号太老。”他一边检查一边说,“密封圈用的是天然橡胶,在高温高湿环境下容易变形。陈工在信里提到过,可以用石棉绳浸桐油做临时密封,但那样真空度只能达到标准的一半……”

“一半够不够?”

赵卫国想了想:“如果降低球磨时间,同时增加研磨球的量……理论上可以,但粉末细度会受影响。”

“细度差多少?”

“标准要求是微米级,如果真空度不够,可能只能达到亚微米级。”

周明远不懂这些术语,但他听出了关键:“也就是说,还能用,只是效果打折?”

“……对。”

“那就做。”周明远拍板,“需要什么材料?石棉绳、桐油,工棚里有没有?”

“石棉绳有,桐油……”赵卫国看向王小栓。

王小栓连忙跑到角落的物资箱前翻找,半晌,举着一小罐桐油:“还有半罐!”

“好。”周明远脱下外套,“我给你们打下手。刘长河,你去窝棚烧点热水,泡上干粮。人不能垮,吃饱了再干。”

分工明确,工棚里的气氛重新活了过来。

赵卫国带着王小栓拆卸真空泵,周明远按照指示裁剪石棉绳。刘长河端来热水和窝头,四个人就蹲在机器旁吃。窝头是冷的,但就着热水下肚,身体渐渐回暖。

“周叔,”赵卫国咬着窝头,突然问,“您刚才说我父亲……您认识他?”

周明远手顿了顿:“见过几次。1950年春,你父亲去西北前,在县里开过一次技术座谈会。我作为镇代表参加,听他讲‘工业救国’的道理。那时候你还在省城念书吧?”

“嗯。”赵卫国低下头,“我最后一次见父亲,是他出发前一天。他跟我说:‘卫国,咱们国家现在一穷二白,但穷不可怕,怕的是不敢想、不敢干。’”

“你父亲说得对。”周明远把裁好的石棉绳浸入桐油,“他走了,他的想法还在。你现在做的事,就是把他没走完的路走下去。”

赵卫国眼眶又红了,但这次他没让眼泪掉下来。

下午三点,临时密封完成。

重新启动真空泵,压力表缓慢上升。虽然离标准线还有距离,但至少稳定了。球磨机再次转动,这一次震动小了很多。

“先试磨半小时。”赵卫国设置好定时器,“如果密封能坚持住,我们就继续。”

半小时,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

四个人谁也没说话,都盯着压力表和观察窗。机器的嗡鸣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照进工棚,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投下一块光斑。

光斑慢慢移动,从球磨机移到干燥箱,又移到墙角堆放原料的木箱上。木箱侧面用红漆写着“零三七”三个数字——那是西北项目的代号。

定时器“叮”的一声响了。

赵卫国冲到压力表前,读数保持稳定。他打开取样口,用特制的长柄勺取出一小撮粉末,放在玻璃片上,凑到窗前仔细观察。

粉末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像最上等的面粉。赵卫国又从工具柜里取出一个简陋的放大镜——那是用旧望远镜镜片自制的——仔细观察粉末颗粒。

“均匀度……”他喃喃道,“虽然达不到微米级,但分散性很好,没有明显团聚。”

他抬起头,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可行!”

工棚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王小栓和刘长河激动地击掌,周明远长长松了口气。

“球磨继续。”赵卫国重新设置时间,“这次磨满两小时。然后立刻转入干燥箱,进行低温烧结。小栓,你去准备烧结程序。长河,检查干燥箱的加热丝。”

任务重新分配,一切回到正轨。

周明远看着三个年轻人忙碌的身影,悄悄退出了工棚。外面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西山笼罩在一片薄雾中。他点起一支烟,刚抽了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张铁匠从伪装哨位走出来,独臂提着一个布包。

“都解决了?”

“暂时。”周明远吐出口烟,“但密封是临时的,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能坚持到完成就行。”张铁匠把布包递给他,“刚才镇上有人送来的,指名给你。”

布包很轻。周明远打开,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没有字。翻开,内页是用钢笔手写的,字迹工整但陌生。内容是关于“三反运动常见问题及应对方法”,列举了检查组可能查的重点、干部应该如何汇报、群众访谈时要注意什么等等。

册子最后几页,还特意标注了这次地区检查组成员的背景:组长姓冯,原来是地区纪委的,作风严谨但不刻板;副组长姓吴,是财务出身,特别关注账目;还有三个组员,各自擅长的领域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简直就是一本“通关秘籍”。

“谁送来的?”周明远问。

“一个半大孩子,戴着草帽,帽檐压得很低。”张铁匠回忆,“他把东西塞给我,说了句‘给周叔’,转身就跑。我追了两步没追上,看背影……有点像钱干事那个通讯员。”

小吴。又是他。

周明远想起魏莱收到的那两张警示纸条,还有那个三角形的指甲印。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双重间谍?还是良心未泯的投诚者?

“这事先别声张。”周明远把册子收好,“工棚这边你继续守着。我回镇上应付检查组——雷部长说得对,他们明天就到,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魏莱那边……”

“她会有办法的。”周明远掐灭烟头,“她总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