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灰烬中的微光(2/2)
“我说我刚回来,什么都不知道。”李建国笑了笑,“但钱干事不死心,又问我:‘你爹是武装队长,难道没跟你说过镇里的事?魏莱、周明远他们,难道真的那么干净?’”
魏莱和周明远都屏住了呼吸。
“我说,”李建国继续说,“‘我爹只跟我说,魏书记为了镇里吃水问题,连续三天三夜没合眼;周叔为了完成支前任务,自己垫钱买原料。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钱干事,您说的那些,我没看见。’”
他说得很平静,但话里的分量很重。
周明远拍了拍李建国的肩:“好孩子。”
“但这还没完。”李建国神色严肃起来,“钱干事看拉拢不成,就开始威胁。他说:‘李建国,你别以为挂着军功章就没人能动你。你爹那个武装队长,当得可不干净。训练中打骂民兵,账目上也有问题。你要是不配合,你爹也得受牵连。’”
魏莱眼神一冷:“他真这么说了?”
“原话。”李建国点头,“我当时就说:‘钱干事,我爹是什么人,全镇都知道。您要查,尽管查,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然后我就拄着拐杖走了,他气得脸都白了。”
屋里沉默了片刻。钱干事敢这么直接地威胁,说明他已经很着急了。检查组没找到突破口,雷部长态度暧昧,他必须抓紧时间制造“证据”。
“建国,谢谢你。”魏莱郑重地说,“但你也要小心。他们既然敢威胁你,就可能真的对你爹下手。”
“我不怕。”李建国挺直腰板,“在朝鲜,美国人拿枪指着我的头我都没怕,还怕他一个干事?”
这话说得豪气,但魏莱和周明远都听出了其中的辛酸。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本该有无限可能,现在却少了一条腿,还要卷进这种龌龊的斗争。
“建国,”魏莱柔声说,“你刚回来,先好好养伤。镇里的事,有我们这些老家伙顶着。”
“魏书记,您别这么说。”李建国摇头,“我虽然腿没了,但手还在,脑子还在。我爹教过我,四水镇是咱的家,家里有事,谁都不能躲。”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我回来这几天,看见很多事。郑医生两口子为了救孩子,愁得整夜睡不着;铁工厂的工人在四十度高温下打铁,汗流浃背;还有西山那边……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在干什么,但我知道肯定是对国家重要的事。这些事,比我这条腿重要。”
他说得很朴素,但屋里两个久经风雨的人都动容了。
“好。”魏莱终于点头,“既然你有这份心,那我就不客气了。有件事,确实需要你帮忙。”
“您说。”
“检查组明天走,但钱干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需要一个人,帮我留意镇上的风吹草动,特别是钱干事、孙干事他们的动向。”魏莱看着李建国,“但你身份特殊,不能直接参与,只能暗中观察。而且一旦被发现,你要立刻撤出,不能硬扛。能做到吗?”
李建国想了想:“可以。我现在是个‘闲人’,整天在镇上转悠很正常。而且我是伤残军人,他们对我警惕性不会太高。”
“那就拜托你了。”
李建国离开后,周明远问魏莱:“你真放心让他参与?他还是个孩子。”
“战争让他长大了。”魏莱望着窗外,“而且我们需要新鲜血液。你、我、张铁匠……我们都老了。这个镇子,这个国家,最终要交给他们这一代人。”
周明远沉默良久,点点头。
两人又商量了样品转移的具体细节,决定走陆路。虽然风险大,但时间短,而且有李铁柱的武装队护送,相对可控。关键是选择合适的时机——就在检查组离开、雷部长还没回来的那个空档期。
凌晨三点,周明远离开。魏莱却毫无睡意。
她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天。夏夜的星空很清澈,银河横贯天际,像一条发光的绶带。四十五岁的身体,二十八岁的心智,在这个时空里已经挣扎了四年。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当初没有穿越,她现在在2025年过着怎样的生活?也许是个普通的工程师,朝九晚五,为房贷发愁,为孩子的教育焦虑。
但那些都太遥远了。现在她在这里,在1952年的四水镇,守着一段不该存在的历史,推动着一件可能改变未来的事。
肩膀上的担子很重,但她不能放下。
因为一旦放下,那些信任她的人——周明远、张铁匠、赵卫国、陈伊伊、郑怀远夫妇,还有刚失去一条腿却依然选择站出来的李建国——他们怎么办?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魏莱没有回头:“小吴,出来吧。”
院墙的阴影里,那个瘦小的身影慢慢走出来。月光下,他的脸白得吓人。
“魏书记,我……”他的声音在抖。
“别怕,过来坐。”
小吴坐到枣树下的石凳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魏莱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瘀伤,像是被人用力掐过。
“钱干事打你了?”
小吴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很大:“您怎么……”
“我猜的。”魏莱在他身边坐下,“他今天在李建国那里碰了钉子,肯定会找你撒气。而且你这两天总往我这边跑,他肯定察觉到了。”
小吴低下头,没说话。
“疼吗?”魏莱轻声问。
“不疼。”少年倔强地说,但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就是……就是他说,要是再发现我通风报信,就把我娘从食堂赶出去,还要让我妹妹上不了学……”
魏莱的心揪紧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承受着这样的压力。
“小吴,听我说。”她握住少年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发抖,“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给我、给周叔、给任何人传递消息了。你做回一个‘听话’的通讯员,钱干事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明白吗?”
“可是——”
“没有可是。”魏莱打断他,“你的安全,你家人的安全,比任何消息都重要。而且……”她顿了顿,“你之前做的已经够多了。没有你,检查组可能已经发现工棚了;没有你,李铁柱来不及组织演练。你救了很多人。”
小吴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大颗大颗的,砸在石桌上。
“魏书记,我……我就是觉得,你们是好人……钱干事他们……他们不对……”
“我知道。”魏莱拍拍他的背,“但这个世界不是简单的对错。有时候,为了保护对的人和事,需要先退一步。这不是懦弱,是智慧。”
少年哭了很久,把这段时间的恐惧、委屈、挣扎都哭了出来。最后他擦干眼泪,站起来,对魏莱深深鞠了一躬。
“魏书记,我记住了。我会……我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我娘和妹妹。”
“嗯。”魏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这里面是几块钱,还有一张纸条。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拿着纸条去县城北街的‘老陈裁缝铺’,找一个姓陈的老师傅。他会帮你。”
小吴接过纸包,紧紧握在手心,又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魏莱坐在院子里,很久没有动。
她想起了2025年,想起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那时候她在读高中,为高考发愁,为暗恋的男生烦恼,觉得天大的事也不过是考试不及格。而这个世界的小吴,十六岁就要在生死边缘走钢丝。
时代的重量,落在每个人肩上的分量,是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