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雨夜温酒敬坚守(1/2)
夜里十点半,巷口的老式路灯刚亮起暖黄的光晕,就被细密的雨丝晕成了一片朦胧的雾霭。我站在吧台后,正低头用绒布细细擦拭最后一只青瓷酒杯,门帘一声被风掀起,带着一身湿冷的林夏站在门口。她的发梢滴着水珠,睫毛上还沾着雨雾,手里紧紧攥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阿远老板,还能来杯酒吗?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和三个月前那个意气风发说要整理爷爷旧物的姑娘判若两人。那日的她穿着米白针织衫,笑起来眼尾弯成月牙,如今却像被雨打蔫的玉兰花,连脊背都微微佝偻着。
我放下绒布,指了指靠窗的老位置——那把黄花梨木椅的扶手上还留着林夏上次来时留下的浅浅指痕。还是老规矩?梅子酒?
她点点头,从帆布包里掏出纸巾,仔细擦拭着椅子上的雨珠。雨丝斜斜地打在雕花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衬得小酒馆里愈发安静,只有墙角那座从民国时期传下来的老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秒针扫过铜盘的声音像雨丝般落进耳中。
我转身走向后厨,从温酒的陶罐里舀出琥珀色的梅子酒。这酒是去年冬天用青梅、冰糖和陈年黄酒秘制而成,需在炭火上温足半个时辰,待酒液泛起细密的酒泡时,方能倒进青瓷盏中。端着温热的酒盏走回窗边,我注意到林夏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墨迹——想来是翻阅爷爷旧物时不小心蹭上的。
刚温过,驱驱寒。我将酒盏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榆木案几上,看你这样子,像是跑了不少地方?上回你说要去上海查档案,这是刚回来?
林夏拿起酒盏抿了一口,温热的酒液滑过喉咙,她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些。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边缘已经发皱,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多次。找了三天,终于把这东西拿到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窗外的雨丝,从上海档案馆到苏州老厂区,最后在无锡的旧宅里找到了张爷爷。
我没多问,只是坐在对面的藤编椅上,给她添了半盏酒。窗外的雨丝忽然变密了,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脆响,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混着巷尾卖桂花糕的吆喝,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我爷爷年轻时在造船厂当工程师,后来因为一场事故离职的事吗?林夏忽然抬起头,眼尾泛红,像沾了晨露的桃花。
我点点头。那是三个月前的秋夜,她抱着个藤编箱来小酒馆,说要整理爷爷的旧物捐给工业博物馆。箱子里有泛黄的《船舶工程手册》、几枚锈迹斑斑的船钉,还有一张1987年的造船厂合影。照片里的爷爷穿着蓝色工装,眉眼间满是青涩的骄傲,站在一艘刚下水的小船旁,身后的工友们笑得灿烂。
我爷爷上周去世了。林夏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走得很突然,早上还跟我念叨着想喝你家的梅子酒,下午就突发心梗……她忽然哽咽,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方蓝布手帕,那是奶奶生前给她绣的,边角还绣着并蒂莲。
我心里一沉,轻声说了句。想起三日前老人还坐在这个位置,端着梅子酒盏说这酒比当年船厂的黄酒香,如今却阴阳两隔。这种落差,任谁都难以承受。
林夏吸了吸鼻子,从信封里抽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但能清楚看到一群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人站在一艘刚下水的货轮旁,船身上还系着红绸,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她指着中间穿中山装的老人——那是年轻的爷爷,眉峰如剑,眼中有光,正指着货轮的某个部位向身旁人讲解。
这是1987年夏天,远航号货轮下水那天的合影。林夏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边缘,爷爷是船体结构的主责工程师,从设计到施工,他几乎天天泡在厂里。我奶奶生我爸爸那天,他只陪了半天就赶回了造船厂——说船体主梁的应力测试不能停。
窗外的雨丝忽然大了,打在玻璃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林夏端起酒盏喝了一大口,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货轮快完工时,爷爷在例行检查中发现船体主梁的钢材有问题。虽然误差只有0.03毫米,但长期航行在印度洋的季风区,很可能会断裂。
我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爷爷立刻写了份长达二十页的调查报告,详细说明了钢材的屈服强度不达标问题,还画了三维受力分析图。林夏从信封里抽出一份泛黄的报告,纸页边缘已经卷边,但上面的字迹依然工整有力,每个数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他连夜把报告交给厂长,可厂长说这批钢材是从东北钢厂托关系进的,换的话不仅耽误三个月工期,还得赔三十万违约金——那可是1987年的三十万啊。
她翻到报告最后一页,指着一行用红笔写的批注:造船如造命,半点不能马虎——这是爷爷的笔记。窗外的雨幕中忽然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眼角的泪光,厂长找爷爷谈了三次,让他通融一下,说等货轮交付了,评工程师职称时一定优先他。可爷爷不同意,他说船上要载三千吨货物,要载上百名船员,不能因为省事就让他们送命。
我接过报告,指尖触到那些工整的算式和图表,仿佛触摸到了三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爷爷在昏黄的台灯下,用红蓝铅笔反复修改图纸,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而他的背影在墙上映出坚定的轮廓。
后来呢?
后来爷爷就写了辞职申请。林夏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传说,第二天他带着铺盖卷离开造船厂时,老工友们都在门口送他。张爷爷——就是现在的技术科科长——塞给他一包茉莉花茶,说老林,你做得对。可爷爷没喝那包茶,他说等真相大白那天,我们再喝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片清辉。林夏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檀木匣,里面躺着半块船模——那是爷爷亲手雕刻的远航号船头,刀工细腻,连船锚的纹路都清晰可见。这是爷爷最宝贝的东西,他说等货轮的事真相大白,就把它捐给博物馆。
她忽然笑了,眼角的泪光在月光下闪烁:昨天张爷爷告诉我,当年他偷偷留了份钢材检测报告的副本。今天上午我去档案馆核对,发现报告上的数据和爷爷的调查完全一致。她从信封里抽出另一份文件,纸页上盖着鲜红的档案章,这是1988年事故调查组的结论,明确写着船体主梁断裂系钢材质量不达标所致,可当时厂里却把责任推给了海上的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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