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赴长春(2/2)
“爹,”沈遂之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有个事,跟你商量。”
他把林越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赵老三听着,一直没打断,只是手里的旱烟袋很久没送到嘴边。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黑瘦的、皱纹深刻的脸。
沈遂之说完,院子里只剩下风声和远处几声狗吠。
良久,赵老三才长长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昏黄的光线里缓缓散开。“长春……林越艺术团……听说过,是个好去处。”他的声音有些哑,“比窝在铁岭那个半死不活的团强,比跟着我跑野台子,更强。”
他转过头,看着沈遂之,眼神里有浑浊的欣慰,更有深不见底的不舍和落寞。“你小子,翅膀硬了,该飞了。爹早就知道,留不住你。铁岭那小池塘,养不出真龙。”
“爹,我不是……”沈遂之想说什么,却被赵老三摆手打断。
“不用说那些。”赵老三磕了磕烟灰,站起身,背对着夕阳,身影显得佝偻,“爹没啥大本事,就能教你这点戏。你能有更好的前程,爹高兴。真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就是……往后一个人在外头,多长个心眼。唱戏是本事,做人更是本事。林越那个人,是场面人,跟着他能见世面,但也别……别全学了去。心里,得给自己留着点地方,留着咱赵家班这点土腥气,留着……戏的本分。”
他转过身,用力拍了拍沈遂之的肩膀,像当年认义子时那样。“去吧。跟沈鹤那小子一起去。俩人互相有个照应。家里……不用惦记。戏班还能撑,饿不死。”
沈遂之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眶发热。他重重点了点头,想说“我会常回来看你”,想说“等我混好了接你去”,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哽咽的:“爹,你保重身体。”
赵老三咧了咧嘴,想笑,却没笑出来,只挥了挥手:“滚吧,别婆婆妈妈的。到了长春,好好干,别给老子丢人!”
离开村子时,沈遂之回头望去。赵老三还站在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下,叼着烟袋,身影在暮色里越来越小,最后模糊成一个黑色的剪影。
回到铁岭,沈鹤早已等得望眼欲穿。得知赵老三同意,他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两人很快办好了从铁岭县艺术团的简单离职手续——其实也没多少手续可办,团里早已人心涣散。团长只是象征性地挽留了两句,便摆了摆手。
1999年的初冬,沈遂之和沈鹤背着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开往长春的长途汽车。车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村庄田野,逐渐变成越来越密集的楼房和更宽阔的街道。巨大的广告牌上闪烁着陌生的品牌和明星笑脸。城市的喧嚣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与二人心中翻涌的期待、忐忑、离愁,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
沈鹤看着窗外,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知的兴奋。沈遂之则安静地靠着车窗,手里捏着赵老三偷偷塞在他行李最底层的一个红布包,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最大面值的钞票,还有一枚磨得发亮的、赵老三戴了很多年的铜烟嘴。
汽车颠簸着,驶向那个叫做“长春”的、更大的城市,也驶向他们命运中一个全新的、吉凶未卜的章节。
前世的记忆,今生学戏的苦熬,县城艺术团的沉寂,赵老三放手时深沉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被抛在身后。前方,是省城的霓虹,是林越艺术团未知的挑战与机遇,是他们二人真正意义上的、演艺之路大幕的拉开。
只是这幕布之后,是更辉煌的舞台,还是更深沉的江湖,无人知晓。沈遂之只知道,这一次,他没有了“爹”的庇护,没有了“逃学”的退路。他必须,也只能,用自己的嗓子、自己的技艺、自己那点偷偷学来的乐理知识,还有身边这个同样满怀憧憬又懵懂无知的搭档,去面对,去闯荡。
汽车鸣着笛,驶入长春繁华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