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炉再造(2/2)

沈遂之起初极其别扭,在这么多“专业”人士面前,唱“土掉渣”的二人转?但他看到谷老师鼓励的目光,心一横,清唱了一段《王二姐思夫》的核心唱段。他闭上眼,暂时忘记了北京,忘记了工作室,忘记了那些复杂的乐理,灵魂回到了东北的戏台,寒风刺骨,台下观众目光灼灼。他开口,嗓音高亢处如云雀钻天,低回时如寒泉呜咽,那份浸在骨子里的悲怆苍凉,那种用生命情感灌注的力度,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唱完了,院子里一片寂静。几个原本不以为意的学员,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他们或许听不懂唱词的具体内容,但那声音中饱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张力,那游刃有余的气息控制和极具穿透力的音色,是做不了假的。

谷建芬老师轻轻鼓了鼓掌,目光深邃:“都听见了?这就是‘根’。技术可以学,理论可以补,但这种从土地里长出来的生命力和情感浓度,是教室里教不出来的。”她看向沈遂之,“你的问题,不是要抛弃这个‘根’,而是要找到方法,让这个‘根’为你新的音乐语言服务,而不是让它束缚你。你要学的,是如何控制它,转化它,而不是被它本能地驱使。”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沈遂之心中的一把锁。他不再急于否定自己的过去,也不再盲目崇拜全新的体系。他开始尝试有意识地将戏曲发声中的“脑后摘筋”、“丹田气”等技巧,进行科学解析和改造,摸索它们与流行唱法共鸣位置的结合点。在乐理学习时,他也会试着用和声知识,去分析那些传统曲牌背后的音乐逻辑,寻找古今中外音乐情感的共通之处。

过程依旧痛苦而缓慢。他得像婴儿一样重新学习“说话”和“歌唱”,又要像一个最严苛的工匠,拆解自己熟悉的技艺。但他不再迷茫,眼神里重新有了光。他开始主动向其他学员请教,尽管磕磕绊绊;也会在大家交流流行音乐时,尝试用他刚学到的理论,去分析某首戏曲唱段的旋律特点,虽然往往引来善意的笑声,却也渐渐打开了交流的通道。

几个月后的一个下午,谷建芬老师听完他重新处理过的、融合了戏曲气声技巧和流行歌曲唱法的《橄榄树》试唱后,点了点头:“有点意思了。嫁接的痕迹还在,但不再是生硬的两张皮。开始有自己的‘味儿’了。”

“味儿”,这个在戏曲行当里代表独特风格和韵味的词,从谷老师口中说出来,让沈遂之百感交集。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远未到成型的时候。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困在笼中、盲目冲撞的野兽。他正在学习如何打造钥匙,如何拆解栅栏,如何将那座曾经囚禁他的“樊笼”,一点点转化为属于他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音乐城池。

夜晚,他坐在四合院厢房的窗前,就着台灯温习乐理。窗外,北京城的霓虹在远处闪烁,隐约传来都市夜晚特有的、模糊而持续的声浪。他想起长春冬夜卡车上看到的零星灯火,想起铁岭赵老三土屋里那盏昏暗的油灯。

手中的笔在五线谱上划过,留下一个个陌生的音符。这些音符,终将与他灵魂里那些古老的唱腔旋律相遇、碰撞、融合,谱写出一段连他自己也无法预知的、全新的乐章。而这场始于破笼的旅程,终于在这座古老又现代的城市里,找到了第一个,坚实而清晰的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