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发表TI4M6(1/2)
面对专业权威对宝钢的质问,考绿君子目光扫描自己手中的笔记本,然后抬头。
“我不能代表宝钢,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参加宝钢建设的工程师。但是,”他翻开笔记本,纸张哗啦轻响,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推导、优化标记和重新绘制的网络结构图,字迹工整严谨得像印刷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从未停止思考:如何做得更好?如何让它更符合我们的实际?”
他将笔记本也举了起来,让上面那些精心演算的痕迹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中 ……。
他平静展开图纸:“我们引进技术,却用统筹法推演出了更优解——提前工期三个月,降低成本百分之九点八。”
“各位批评和质疑的‘方法’,经我们学习改进已超越原版。”
考绿君子,以宝钢建设指挥部下属单位技术人员的身份置身其间,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指尖在膝盖上紧张地蜷曲又松开,粗糙布料下渗出细密的汗渍。他坐在靠后的位置,目光掠过前排那些熟悉又敬畏的身影:各大设计院的院长、声名显赫的教授、各大工程局的权威总工……每一个名字都足以在他脑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的膝盖上,紧紧压着一份蓝色硬壳文件夹,里面便是他此行带来的心血——那份关于“ti4m统筹法”的技术资料。它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也像他擂鼓般的心跳。他反复摩挲着文件夹冰冷的塑料硬壳,粗糙的触感勉强维系着他一丝摇摇欲坠的镇定。
大会主持人的致辞回荡在礼堂高大空旷的穹顶下,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庄重。底下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如同低沉的背景噪音,考绿君子努力捕捉着只言片语,却又难以集中精神。他身边的几位来自不同冶金建设公司的工程师低声交谈着最近的工地进度,混杂着对某个技术细节的争论。考绿君子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想抿一口搪瓷缸里的茶水,端起来才发现杯底早已空了,只剩下几片茶叶可怜巴巴地贴在杯壁上。他放下缸子,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就在主持人讲话即将结束、全场注意力稍显松懈的微妙间隙,大礼堂侧面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毫无征兆地发出“嘎吱——”一声悠长而艰涩的呻吟,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扼住了咽喉,前一秒还在弥漫的嗡嗡议论声,霎时间被一种巨大而突兀的寂静吞没。所有的声响——翻阅纸张的窸窣、茶杯磕碰的轻响、低语的私语——全都消失了,仿佛礼堂瞬间被抽成了真空。两百多道目光本能地、齐刷刷地转向那扇开启的门,带着迷茫和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门缝扩大,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缓慢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来人身材不高,微驼着背,撑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木质手杖。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浆洗得异常挺括,透着一股旧式知识分子的沉静与风骨。霜染的两鬓,瘦削的脸颊上刻着深邃的皱纹,如同被岁月和思考反复冲刷留下的沟壑。他微微眯着眼睛,目光却锐利如穿透迷雾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整个礼堂。
片刻令人窒息的死寂后,如同巨石投入深潭,窃窃私语猛然爆发开来,汇成一片压抑不住的声浪。
“花教授?!”
“花洛庚先生…他怎么来了?”
“不是听说身体不好……”
“花老亲自来了!这次会议规格……”
惊讶、难以置信、巨大的崇敬瞬间点燃了空气。后排甚至有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更真切些。大会秘书长显然也未曾预料,脸上掠过一丝惊愕,旋即化为十二分的恭敬,几步抢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侧搀扶住老人的手臂。
花洛庚教授在秘书长的搀扶下,步履虽缓慢却异常稳定,一步步穿过中间那条铺着猩红地毯的过道。他那双看似平静扫视全场的眼睛,却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审视力量,让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收敛了任何细微的松懈。沉重的木质手杖点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敲打着所有人的神经。
忽然,那沉稳如磐石的目光落在了后排,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穿着洗旧中山装、身体僵硬的身影。花洛庚的脚步停顿了,就在考绿君子座位旁边那排过道上。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考绿君子只觉得全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全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凉地退去,四肢百骸瞬间麻木。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膝盖上的蓝色文件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太阳穴处血管突突的跳动声,整个视野里只剩下花教授那双穿透力极强的眼睛。
“宝钢的同志,考绿君子?”花洛庚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礼堂里残余的低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寻意味。
考绿君子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噌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太猛,膝盖上的蓝色文件夹差点滑落,他手忙脚乱地按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一个干涩变调的音节:“……是!我是考绿君子,花……花教授!”
他僵直在原地,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花洛庚微微颔首,目光下移,落在了考绿君子紧紧护在胸前的那份蓝色文件夹上,仿佛能透过硬壳封面,看到里面那些缜密的符号与图表。“让我看看,”他伸出略显枯瘦的手,语气平淡无奇,却带着千钧之力,“宝钢sjy的那个‘ti4m’,那些数据。”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考绿君子和他怀里的文件夹上。那一瞬间,考绿君子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他感到脸颊滚烫,耳根烧灼,额角的冷汗终于无法控制地渗了出来,沿着鬓角缓缓滑落,带来一阵冰凉刺痒。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侧一位老工程师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几乎是依靠着本能,颤抖地将那份承载着自己无数个日夜心血的文件夹递了过去。指尖相触的刹那,他只感到对方的指腹冰凉而干燥。
花洛庚教授接过文件夹,并不落座,就那样站在过道上,借着礼堂穹顶悬挂的白炽灯不太明亮的光线,打开文件,一页页仔细地翻阅起来。他看得极慢,眉头时而微蹙,时而又舒展开来,偶尔会在一页纸上停留很久,指腹轻轻拂过某个图表或公式。他那专注的神情,如同老僧入定,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唯有纸张翻动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整个礼堂被一种无形的威压笼罩着,两百余人屏息凝神,无数道目光如同追光灯,牢牢锁定着花洛庚手中的文件和那张专注沉思的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考绿君子僵立着,感觉双腿已经麻木得不属于自己。
终于,花洛庚合上了文件夹。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主席台又再次落回礼堂,那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亮光。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能穿透任何杂音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到每一个人耳中:
“我建议,”花洛庚顿了顿,语气沉稳而有力,如同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宝钢的同志,上台发表他们的统筹法施工技术论文。”
他手中的拐杖在地毯上轻轻一顿,发出一个沉闷而坚决的顿点。
“先由丰癸轩同志,”花洛庚的目光投向另一侧宝钢代表的位置,那里一个戴着眼镜、神情同样紧张的技术骨干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发表《时间坐标网络图在执行过程中的管理》。”
他微微转回目光,重新锁定考绿君子,那目光比刚才更加锐利,带着一种不容退缩的期许和审视:
“然后,由考绿君子同志,发表《ti4m统筹法-网络计划在实际执行过程中进度、信息、人工、材料、机具、资金的管理》!”
“轰——!”
花洛庚的话音甫一落下,整个礼堂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压抑已久的声浪瞬间爆炸开来!惊愕的吸气声、难以置信的低呼、兴奋的议论声浪席卷了整个空间。无数目光再次汇聚到考绿君子身上,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围观,而是充满了惊疑、审视、好奇,甚至还有难以掩饰的质疑与审视的火苗。
前排那位头发花白、以严谨着称的总工重重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般刺向考绿君子;
旁边一位身材魁梧、来自某大型工程局的专家抱着双臂,嘴角抿成一个刚硬的弧度,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轻飘飘的“建议”二字,从花洛庚口中说出,落在考绿君子肩头,却瞬间化作了千斤重担!
考绿君子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冻结。花洛庚的声音清晰地烙印在意识里,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他的耳膜。周围的喧嚣瞬间变成了模糊的轰鸣,眼前那张张充满审视和疑问的面孔扭曲、晃动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电流,猛地从脚底板涌泉穴窜起,沿着脊椎骨一路向上疯狂肆虐,像无数冰冷的蛇钻进了他的骨髓,带着麻痹般的寒意直冲头顶百会穴!心跳如同失控的鼓槌,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咚!咚!咚!”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太阳穴突突地狂跳不休,几乎要炸裂开来。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发黑,整个高大的身躯难以抑制地轻微摇晃了一下,幸而本能地扶住了旁边的椅背,才没有当场出个大丑。
掌声响起来了,最初稀稀拉拉,带着犹疑和观望,很快在大会秘书长略带尴尬的引导下迅速变得密集而响亮。但这掌声,在考绿君子听来,却如同带有倒刺的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经上,一下又一下。他机械地松开椅背,僵硬地对着掌声的方向微微躬身,动作迟滞得像生了锈的齿轮。坐下时,感觉后背那片被冷汗浸透的内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丰癸轩已在掌声中走向讲台。考绿君子死死盯着自己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瘆人的青白色,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他拼命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氧气,视线却顽固地黏在自己的鞋尖上,不敢抬头看台上一眼。丰癸轩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他根本听不清具体内容,只感觉那声音里也带着和自己一样的紧绷感。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旋转、膨胀,几乎要挤爆他的头颅:下一个就是我了!下一个就是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能行吗?我会不会彻底搞砸?在这么多权威专家面前彻底搞砸?
巨大的惶恐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淹没着他。
“……时间坐标网络图的关键,在于执行的动态监控与即时反馈……”丰癸轩的声音终于接近尾声。考绿君子猛地惊醒过来,像被冰冷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他慌乱地翻开随身带来的旧公文包,手指哆嗦着在里面摸索,钢笔、笔记本、几枚回形针……触手碰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那份关键的发言稿呢?那份他逐字逐句推敲了无数遍,沾满汗水与墨迹的稿纸呢?!
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他几乎要把整个头都埋进公文包里,手忙脚乱地翻找着。就在绝望的阴影爬上心头时,指尖终于触到了厚厚一叠熟悉的纸张边缘——稿纸被压在了一本厚厚的施工规范下面!他猛地抽了出来,纸张边缘发出轻微的“嗤啦”声。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那份稿纸,指关节再次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不至于坠入深渊的力量。稿纸上熟悉的字迹此刻在他眼中却显得有些扭曲模糊。
“下面,请宝钢工程建设指挥部sjy分指挥部-sgs工程师,考绿君子同志发言!论文题目:《ti4m统筹法-网络计划在实际执行过程中进度、信息、人工、材料、机具、资金的管理》。”
大会秘书长浑厚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整个礼堂。
考绿君子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又像是踩在厚厚堆积的棉花上,每一步都虚浮无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那个敞开在所有人目光聚焦中心的讲台走去。通往讲台的短短十几米路,竟漫长得如同跋涉过一片无垠的荒漠。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凝聚在自己背上,灼热得如同无数细小的探针刺入皮肤,探测着他每一寸的惶恐和不安。礼堂高大空旷的穹顶似乎正在向他倾斜、压迫下来,两侧一排排深红色的座椅如同沉默的壁垒向他逼近,构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巨大漩涡。
终于挪到讲台边。木制的讲台冰冷坚硬,反射着顶灯清冷的光。他摸索着将自己那份被汗水濡湿了边缘的发言稿放在台面上,纸张发出细微的“啪嗒”声,在寂静中显得异常刺耳。他双手扶着讲台边缘,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感。
深吸一口气,试图开口。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被麦克风放大后带着刺耳的电流噪音回荡在礼堂里。前排几位老专家不易察觉地蹙起了眉头。考绿君子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像是堵了一团粗糙的棉花,又干又痒,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他狼狈地咳嗽了两声,试图清掉那恼人的阻滞感,反而引得喉头一阵剧烈的痉挛。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轻咳,仿佛在回应他的窘迫。
他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钉在发言稿上,手指哆嗦着抚平稿纸上被捏出的褶皱,仿佛这样就能抚平自己狂跳的心。那些熟悉的字迹此刻仿佛变成了一群扭曲爬行的黑色蚂蚁,在他眼前疯狂地跳动、逃窜,拒绝被清晰地辨认。他强迫自己把目光聚焦在开头那几句早已被他咀嚼过无数遍的句子上。
“我……汇报的题目是……”声音依旧细小发颤,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来,干巴巴地砸在冰冷的空气里。他像一台生锈卡顿的老机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眼睛牢牢黏在稿纸上,不敢有丝毫偏离。他念着那些关于“统筹法理论基础”、“网络计划重要性”的套话,大脑却一片混沌麻木,如同塞满了沉甸甸的棉絮。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念出来的句子是否连贯,是否表达了原本的意思。台下偶尔响起几声不耐烦的轻咳,然后是椅子的轻微挪动声,像细小的鞭子抽打着他的神经。汗珠不断从额头渗出,沿着太阳穴滑下,痒痒地爬过脸颊,他也不敢抬手去擦,只能任其滴落在讲台的木纹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