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奉天门外议盐政,画饼诱人隐吞并(2/2)
下午,阳光正好。
风先生如约而至,依旧是那副青衫方巾的儒雅打扮。
陈洛早已吩咐下去,将风先生恭敬地迎入书房,奉上香茗,随后便屏退了左右,只余二人。
寒暄几句,品过一轮茶后,风先生便不再客套,将话题引向了盐帮正事。
“陈洛小兄弟,”风先生放下茶杯,目光平和地看着他,“既然要谈与盐帮的合作,有些背景,你需得知晓。论起这卖盐的行当,就不得不提那些真正靠此富甲天下的巨贾了。”
他语气平缓,如同一位耐心的师长,开始为陈洛剖析这盐业江湖的真正格局。
“这天下盐商,首推两大帮派。”
风先生伸出两根手指,“其一,乃徽商。他们盘踞南直隶徽州府,凭借地利与精明,几乎垄断了南方盐业的半壁江山,是名副其实的南方盐业巨头。其二,则是晋商。他们起自山西,早在太祖爷推行‘开中法’时,便抓住了机遇,从内地大量贩运粮食至北方边境,换取盐引,以此起家,经营盐业至今。他们不仅是北方的盐业霸主,更掌控着庞大的金融网络,贸易触角遍及天下,财力、势力深不可测。”
陈洛凝神静听,这些信息对他而言,如同打开了新的视野。
风先生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这两大商帮,才是真正站在盐业顶端的巨鳄。他们手握朝廷颁发的正规盐引,行的是‘合法’买卖,结交往来的,无不是各地的知府、布政使、乃至朝中的御史、各部京官。他们的保护伞,高耸入云,根基深厚,早已与朝廷命脉紧密相连。”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陈洛身上,带着几分现实的冰冷:“相比之下,你我所接触的这江州府盐帮,与之相比,不过是弹丸之地,芥藓之疾。”
他用了两个词来形容:“若真要给盐帮这类存在定个位,他们顶多算是这浙西一带的 ‘河枭’。”
“河枭?”陈洛适时地露出疑惑。
“不错,”风先生解释道,“所谓‘河枭’,并非纵横四海的海寇,而是依赖内河网络生存的灰色势力。他们与漕运体系中的底层胥吏、沿途关卡兵丁勾结,行事低调,如同水下的暗流,悄然渗透,从这庞大的盐利体系中,分得一杯残羹冷炙。他们上不得真正的台面,也难以与徽商、晋商那样的巨擘抗衡,只能在特定的地域和缝隙中求存。”
他这番剖析,将盐帮在整个盐业利益链条中的卑微位置,清晰地展现在陈洛面前。
盐帮并非什么了不得的江湖大派,只是在帝国盐政漏洞下,艰难求存的地方性灰色组织。
陈洛心中凛然。
风先生此举,既是传授知识,恐怕也是在暗示——与他背后的“贵人”合作,是盐帮跳出“河枭”格局,向上攀附的难得机遇。
同时,也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因为接触了盐帮就自视甚高,真正的巨鳄,远非眼前所见。
“先生一番教诲,令小子茅塞顿开。”
陈洛拱手,语气诚恳,“原来这盐业背后,竟有如此庞大的格局。只是不知,先生背后的贵人,对此番合作,具体有何章程?”
铺垫已然足够,是时候切入正题了。
风先生侃侃而谈,将一幅看似前程似锦的画卷在陈洛面前徐徐展开。
“盐帮所做,终究是杀头的买卖。”
风先生语气平和,却字字敲打在要害上,“最需要的,并非金银,而是庇护。我身后贵人,可提供此伞。官府若有严打动向,自有消息提前送达,让你们趋避;若不慎落网,亦有人出面周旋,保尔等平安。此乃存续之基,千金难买。”
他顿了顿,继续描绘那诱人的前景:“再者,盐帮终是‘黑道’,与徽商、晋商那般‘白道’巨擘冲突,难免吃亏。若得贵人扶持,便可谋一官商身份,虽未必能立刻与那两大商帮平起平坐,却也是洗白上岸,减少诸多阻力,行事更为便宜。届时,生计得以壮大,前途亦有指望,甚至帮中骨干,未必不能谋个正经出身,光耀门楣。”
他将好处一一列举,最后图穷匕见,点明核心要求:“贵人付出如此之多,所求者,自然是盐帮的诚心投靠。自此之后,听从号令,为贵人效力。如此一来,盐帮既得了庇护,壮大了根基,又有了前程,更能谋取出身,岂非一举多得之良机?”
风先生语气笃定,仿佛这是盐帮百年不遇的造化。
他甚至特意强调:“说来,盐帮能有此机缘,也是风某恰巧游历至此,一时兴起,想为贵人略尽绵力,才给了你们这个机会。否则,以贵人之尊,盐帮这点微末利益,实在不值一提。”
陈洛默默听着,心中已然明了。
风先生这番话,层层递进,极具诱惑力。
先是贬低,点明盐帮做的是杀头买卖处境危险、仅是河枭格局低下,与徽商晋商相比如同蝼蚁,制造危机感和自卑感。
再是画饼,许诺最急需的政治庇护和未来洗白的官商地位,直击盐帮软肋和渴望。
继而抬高,强调此机会是他“心血来潮”所赐,贵人根本看不上盐帮那点利益,暗示机会难得,过了这村没这店。
最后提要求,核心就是“完全投靠”,听令行事。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若真是个一心想着壮大盐帮、或者自身渴望攀附权贵的人,恐怕立刻就会心动不已,觉得天降鸿运。
但陈洛头脑却异常清醒。
风先生描绘得再好,其核心要求——“完全投靠”,恰恰与程淮反复强调、必须守住的底线“盐帮根基不能动摇,独立自主之权必须掌握” 完全背道而驰!
听令行事?听谁的令?
自然是风先生背后那位“贵人”的令。
一旦应下,盐帮就不再是程淮的盐帮,而是成了那位贵人手中一把指哪打哪的刀。
所谓的庇护,很可能变成更深的控制;所谓的官商身份,或许只是更方便被利用的幌子。
届时,盐帮积累多年的渠道、人马、财富,恐怕都会在“号令”中逐渐被渗透、消化、最终吞并。
这根本不是平等的合作,而是裹着糖衣的吞并!
风先生看似慷慨,实则要的是盐帮的命根子。
陈洛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混合着激动、向往与一丝犹豫的复杂神色,仿佛内心正在经历激烈的挣扎。
他不能立刻拒绝,那会显得不识抬举,也可能引起风先生的怀疑。
他需要表现出被说动,但又有些关乎帮派存亡的“顾虑”。
“先生所言,实在令人……心潮澎湃。”
陈洛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震颤,“若真能如此,对盐帮而言,无异于再造之恩!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关乎盐帮上下数百弟兄的身家性命与前程。小子人微言轻,虽受程帮主信任前来接洽,但此等决定……恐怕还需程帮主与帮中诸位元老共同定夺。不知先生……能否给予些许时日,容小子将先生之意,详尽禀明程帮主?”
他这番说辞,合情合理。
既表达了对“机遇”的渴望和重视,又将最终决定的皮球踢回给了程淮,为自己争取了缓冲和汇报的时间,同时也符合他“中间人传话”的定位。
风先生看着陈洛那“挣扎”后趋于“理智”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他并未因没有立刻得到肯定答复而不悦,反而笑了笑,表示理解:“小兄弟思虑周全,是应该的。此等大事,确需程帮主亲自决断。风某便在周府等候佳音。不过,时机稍纵即逝,还望小兄弟转告程帮主,早做决断为妙。”
“一定!小子定当尽快禀明帮主!”陈洛连忙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