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江淮河上群英会,才情暗涌待风起(1/2)
云想容与众人告了声罪,便拉着朱明远的手走到船舱另一侧的窗边,显然是要说些体己话。
众人皆表示理解,故人重逢,自有私语,乃是人之常情。
待她二人离开,舱内剩余之人很自然地分成了两个小圈子。
张澈与杨文轩低声交谈起来,话题很快引向了不久前的“江州文华会”——那场由理学大儒林伯安与心学泰斗沈墨言主导的论道盛会。
此事在江浙文坛影响颇大,作为杭州学子的他们自然也极为关注。
宋青云一听此话题,精神顿时一振,面上虽极力保持着谦逊,但那微微挺直的腰板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自得,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他轻咳一声,以一种看似平淡实则隐含炫耀的语气接话道:“张兄、杨兄也知此事?说来惭愧,小弟不才,蒙老师不弃,在文华会上忝为助辩之一,倒是亲身经历了一番两位宗师的唇枪舌剑,受益匪浅。”
他巧妙地将自己置于事件的中心位置,借此凸显他与林伯安的亲密关系以及自身在江州文坛的地位。
正当宋青云带着几分自矜叙述他作为助辩的经历时,一直安静聆听的林芷萱,也自然地加入了话题。
她声音温婉,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 “宋师兄所言确是实情,当日论道之激烈,犹在眼前。”
她先是肯定了宋青云的说法,随即话锋微转,提供了一个更为内在的视角,“其实在文华会筹备之初,家父与沈先生便已就论题范围、辩论规则反复磋商过数次。”
“家父认为,理学心学之争,非为意气,乃为明理,故而定下‘以经义为本,不涉人身,不引谶纬’的基调。”
她顿了顿,见张澈等人露出倾听的神色,便继续娓娓道来:
“我记得家父在整理辩难要点时,尤其重视《大学》格物致知与心学‘心即理’之间的根本歧异。”
“他曾言,沈先生之学,直指本心,气象宏大,然其风险在于,若无‘格物’功夫作为根基,恐流于空疏狂禅;而理学强调‘即物穷理’,步骤严谨,却易使人逐于外物,忽略了内心的涵养。”
“那几日,书房里的灯常常亮至深夜,家父便是在反复权衡,如何既能守住理学根本,又能回应心学对其‘支离’的责难。”
她并没有直接评判孰优孰劣,而是通过描述父亲林伯安筹备时的深思熟虑,将理学与心学核心分歧以及论道的深层目的清晰地展现出来。
这番叙述,不仅点明了文华会背后严谨的学术考量,也隐约揭示了林伯安作为理学大儒,并非一味排斥心学,而是有着兼容并蓄的胸襟与追求真理的诚意。
“至于当日安排,”林芷萱目光扫过众人,补充了一个细节,“之所以选择‘轮流主问,交叉诘难’的形式,亦是家父之意。”
“他认为,单方面的陈述易成说教,唯有如此针锋相对,方能真正激发思辨,让在场学子看清两家学说的精髓与边界所在。”
她言辞清晰,条理分明,既展现了作为筹备亲历者的独特见识,又丝毫不露锋芒,语气平和客观。
这番立足于学术本身、又透露出筹备内幕的讲述,比宋青云单纯强调自身参与感,更显得底蕴深厚,也更能引发真正关注学问之人的兴趣。
果然,一直神色平淡的张澈,听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由得多看了林芷萱几眼,微微颔首道:
“林教授思虑周详,治学严谨,令人钦佩。林姑娘能参与其中,耳濡目染,见解亦是不凡。”
他这番赞誉,是直接给到了林芷萱的学识与见解上,而非其身份。
宋青云在一旁听着,脸上那点自得之色稍稍收敛了些,心中虽有些不是滋味,却也不得不承认,林芷萱这番从学术筹备角度切入的谈论,格局确实比他更高一筹。
楚梦瑶也听得更加专注,似乎从林芷萱的叙述中,对理学一派的理念有了更立体的认识。
陈洛在一旁暗自点头,林芷萱这番表现,不卑不亢,言之有物,确实不愧是理学大家的女儿,其本身的才学与气质,便是她最大的魅力所在。
这也让他意识到,想要在这些真正的才俊面前脱颖而出,仅靠“诗词”或许能惊一时,但长远来看,自身扎实的学问根基与独到的见解,才是立身之本。
当话题深入到理学与心学的核心分歧时,一直静坐旁听的楚梦瑶,那双清冷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如同寒夜中被点亮的星辰。
她原本略显疏离的神情变得专注而锐利,显然,触及了她深耕的领域。
眼见宋青云引经据典,阐述理学“格物致知”、“性即理”的观点,强调向外穷究事物之理以达到对天理的认知,楚梦瑶微微蹙眉,忍不住清声插言:
“宋师兄所言‘即物穷理’固然是功夫,然则天下事物何其纷繁?若必待格尽天下之物方能知至,恐终生碌碌,亦难窥大道门户。”
她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直接指向理学可能存在的困境。
她目光转向林芷萱,虽语气依旧保持着对师姐的尊重,但言辞却愈发犀利:
“林师姐方才提及林教授担忧心学流于空疏,梦瑶窃以为不然。”
“沈师曾言:‘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这‘致良知’并非凭空冥想,而是在事上磨练,是‘随时知是知非’的功夫。”
“心学所重,在于唤醒内心本自具足的‘天理’,以此心之明觉去应对万物,如同规矩尺度在手,天下之物自然方圆长短莫能遁形,又何须疲于奔命,逐物而格?”
她引述心学泰斗沈墨言的原句,信手拈来,继续阐述“心即理”的奥义:
“朱子谓‘性即理’,将天理高悬于外;而我心学则认为‘心即理’,心之体即是性,即是天理。”
“万事万物之理,皆不出于此心之外。譬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理岂在心外?”
“莫非要在父亲、君主、朋友、百姓身上去格出个孝、忠、信、仁的道理来吗?其根源,皆在于此心之发用流行罢了。”
楚梦瑶逻辑清晰,层层递进,以“孝”、“忠”等具体伦理概念为例,巧妙地将心学内向求索的路径阐释得透彻明白。
她虽然势单力薄,独自面对宋青云的理学攻势和林芷萱从旁补充的理学视角,却毫无惧色,言辞如刀,每每能抓住对方论述中的关键点进行反驳或追问。
她不仅熟稔心学经典,更能结合现实伦理进行阐发,展现出绝非死记硬背、而是经过深刻思考后形成的独立见解。
这份扎实的学问功底和强大的思辨能力,让她在辩论中丝毫不落下风,反而常常逼得宋青云需要凝神细思才能应对。
她这番表现,全然打破了“寒门学子或因资源所限,学问难免狭隘”的刻板印象。
原本因楚梦瑶寒门出身而并未太过在意的张澈,此刻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开始真正正视起这位清冷孤傲的江州女学子。
他原本以为这场争论主要是宋青云与林芷萱这两位背景深厚者之间的较量,却没料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楚梦瑶,竟有如此锋锐的才思和深厚的学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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