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钦差南巡揽盐政,府衙密议筹应对(2/2)

两侧则是密密麻麻的辅助厢房、各类办公机构、库房、官吏廨舍、祠庙、仓廪乃至监狱,俨然一座功能齐全的独立小城。

而此刻,这座象征着两浙盐政权力的核心衙门,已被临时改造为一座极尽奢华的 “行宫” ,用以迎接钦差。

踏入那重新漆过、铜环闪亮的大门,内部的景象更是令人咋舌。

所有的帷幔、地毯、家具、器皿全部焕然一新,无一不是精品。

名贵的紫檀木桌椅、精美的景德镇瓷器、散发着幽香的沉香木屏风、来自苏杭的顶级丝绸帷帐……

目光所及,极尽奢华之能事,其规格甚至远超鄢庙卿在京师的府邸,几乎可与王府媲美。

鄢庙卿在众官员的簇拥下,步入“思政堂”改造而来的正厅,满意地环视四周,微微颔首。

“嗯,尔等有心了。”

得到钦差的肯定,两浙都转运使及一众属官心中稍安,连忙赔笑应承。

鄢庙卿坐在主位那张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接过侍女奉上的香茗,轻轻吹了吹气。

他知道,这表面的奢华与恭敬之下,隐藏着的是无数双或惶恐、或算计的眼睛。

他的江南之行,这搜刮天下盐利的“重任”,便将从这座奢华的盐司“行宫”正式拉开序幕。

接下来的,将是无数场不见硝烟,却同样残酷的博弈与压榨。

同一日,江州府府衙内堂。

一场小范围的碰头会正在紧张进行。

与会者仅有三人:知府宋公瑾、同知周文昌以及新任通判韩承望,同知分管粮盐、水利等,通判负责刑名、监察,亦有协理盐法之责。

三人面色凝重,商议的正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总理盐政钦差——鄢庙卿。

周文昌约莫四十出头年纪,面容白净,蓄着修剪整齐的短须,一身绯色官服衬得他颇有几分官威。

只是此刻,他那双本应精明的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愁绪。

他分管盐务,首当其冲。

前些日子,汉王幕僚风先生曾秘密与他接触,许以重利,意图拉他入伙,参与甚至掌控本地的私盐利益。

周文昌是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深知与皇子走得太近是官场大忌,尤其还是参与议政的汉王,一个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他内心是抗拒的。

然而,那风先生手段阴狠,手中竟握有他早年在一处知县任上贪墨受贿、草菅人命的不利证据!

这让他投鼠忌器,既不敢断然拒绝,也不敢轻易答应,只能虚与委蛇,左右搪塞,期盼能拖延过去。

好在近些日子,那风先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露面,让他暂且松了口气,但那份悬在头顶的利剑之感,始终未曾真正消散。

他自然清楚江州府盐帮的根脚,背后隐约有宝庆公主的影子,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加之盐帮历年来的“孝敬”也从未短缺,他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可如今,时局突变!

朝廷中枢财政吃紧,竟要拿盐税开刀,派来了手持王命旗牌、权势熏天的鄢钦差!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江州府的盐税指标必然会被大幅提高,他必须拿出一个能应付过去的章程。

钦差手握生杀大权,若应对不当,丢官罢职都是轻的,恐怕性命都难保!

坐在周文昌对面的韩承望,同样年约四十出头,面容清癯,目光沉稳,下颌留着三缕长须,显得颇为持重。

他出身浙省台州府有名的名门望族韩家,虽与朝中那位致仕的韩老侍郎并非同支,但其家族在台州乃至浙省深耕数代,门生故旧遍布,势力盘根错节,乃是地方上不容小觑的望族。

他凭借家族荫庇与自身才干,辗转多年方得此江州府通判之职,深知此次钦差南巡关乎重大,不仅涉及个人前程,更可能影响家族在地方上的利益布局。

他此刻正襟危坐,看似平静,脑中却在飞速权衡着各方利害。

“府尊,韩通判,”周文昌清了清嗓子,率先提出自己的应对思路,“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筹足款项,以应对钦差可能提出的超额盐税指标。下官有两策:”

“其一,摊派方案。可先向官盐总商施压,命其必须认购并提前支付对应数额的盐引银两,此为大头。其次,需商议如何向府下各县,以及城中富户巨贾进行‘协济’或‘借贷’,共同凑齐这笔巨款。此事……需府尊与韩通判共同出面施压,方可见效。”

“其二,缉私表现。请韩通判下令,命推官及各知县,在钦差到来之前,务必开展一次‘严打私盐’的专项行动,务必要抓几个典型案犯,查封几处窝点,做出声势。待钦差视察时,我等便有‘政绩’可呈,表明我等并非无所作为。”

宋公瑾知府捋着胡须,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周同知所虑周详,此二策甚合吾意。”

他目光转向韩承望,“韩通判,你以为如何?”

韩承望略一思索,拱手道,声音平和而沉稳:“下官附议。周同知二策,一为开源,一为彰绩,确是老成谋国之言。缉私一事,下官回去便立刻布置,定在钦差到来前,拿出些像样的‘成果’,以显我江州府肃清盐弊之决心。”

他话语得体,既肯定了周文昌,也明确了自己的职责,显示出地方大族子弟特有的审慎与周全。

宋公瑾见意见统一,神色更加严肃,沉声道:“本府已派人详细打探了鄢钦差的行程、随行规模,尤其是其……个人喜好。”

他刻意在“个人喜好”上加重了语气,暗示那些关于鄢庙卿贪财好色的具体传闻,“其此行核心目的,绝非整顿盐法那般简单,实乃为中枢搜刮钱财,以解燃眉之急!”

他环视二人,语气凝重无比:“诸位,鄢钦差乃帝师黄公心腹,权势滔天。此次应对,关乎我江州府上下所有官员的乌纱帽,甚至……项上人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周文昌与韩承望皆心中一凛,肃然应道:“下官明白!”

最后,三人压低了声音,开始商议最核心,也最敏感的问题——如何行贿。

“以何种名目?土仪?程仪?冰敬?炭敬?”

“数额必须足够……是公开呈送,还是私下……”

“其核心随员,亦需打点到位,不可遗漏……”

一场关于如何用巨额金银,买通钦差,保全自身官位与性命的密议,在这江州府衙的内堂中,悄然定下了基调。

周文昌的忧惧,韩承望的审慎,以及宋公瑾的老谋深算,交织在一起。

钦差尚未抵达,这江南之地的官场,已然因他的到来而暗潮汹涌,风声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