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燕翎深心谋远图,暗流暂息存异见(2/2)

“第一,耗银钱。罗会首要让手下兄弟去做‘意外’,让商户‘受损’,这便需要打点、需要封口、需要善后。”

“商户不是傻子,尤其那些走精细货的大商,背后都有靠山,一次‘意外’或许能遮掩,三五次?他们必会疑心,必会追查。”

“届时,我们是继续砸银子压下去,还是任由他们闹大?若要压,得花多少银子?这笔开销,从何项出?是动公款,还是从各堂口份例里扣?”

罗七脸色一僵。

他手下那些亡命徒做事是要给钱的,而且封口费从来都不低。

“第二,耗人力。”徐元俭继续道,“做这等事,需用最精干、最可靠、且与漕帮明面毫无瓜葛的死士。”

“这样的人,我漕帮有多少?刑堂精锐不过百余人,大多在明处镇场子,能抽调出来做这等暗活的,不超过二十人。”

“这二十人,原本是防备盐帮突袭、处理内部叛徒的底牌。现在要分出去对付互助社,万一盐帮趁虚而入,或是帮内生变,我们拿什么应对?”

“第三,结仇怨。”徐元俭的目光变得锐利,“互助社不是软柿子。他们能逼退周猛,能与天鹰门结盟,能让府衙备案,背后岂无依仗?”

“我们若用暗手坏他们名声、损他们客户,以那陈洛行事之风,他会不会查?查到了,会不会报复?”

“届时,暗斗变明争,我们面对的就不只是一个互助社,还有一个战力完整、且早有准备的天鹰门!”

“就算最终能胜,我漕帮要死多少兄弟?要赔进去多少年的积蓄?”

他每说一句,雷豹的脸色就沉一分。

赵坤眉头紧锁,却无法立刻反驳——徐元俭说的都是现实,是漕帮作为一个庞大组织必须考虑的实际成本。

“最重要的是第四点——值不值。”

徐元俭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晰,“军师说,那些零散业务、精细货、城内短途是‘边角料’,将来可能被织成‘网’来威胁我们。”

“但老夫想问,这些‘边角料’,以前在我们手里时,是什么光景?”

他自问自答:“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一年折腾下来,净利不过几千两,却要牵扯数百人手,处理无数纠纷,得罪不少小商小贩,还常被官府胥吏借机敲诈。”

“去年一年,漕帮总进项,六十八万七千两。”

“其中大宗漕粮、官盐、布匹药材等远程船运,占五十一万两;各码头平安费、停泊费、装卸抽头,占十二万两;”

“其余零散业务——包括军师说的那些精细货、零担货、城内短途——拢共不到五万两,且这五万两里,咱们真正落袋的,扣除给下面小把头、力巴头的分成,调解纠纷的花销,货物损毁的赔垫,实际净利……不到八千两。”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为了这八千两,咱们去年处理了大小纠纷一百四十七起,赔进去的银子就有三千多两;”

“为维持各码头零散业务的秩序,常驻人手二百余人,这些人的工钱、吃用又是一大笔;”

“更别说那些小商小贩扯皮赖账、偷奸耍滑,搞得码头乌烟瘴气,咱们刑堂的弟兄为此动了十七次手,伤九人,还差点惹上官司。”

赵坤眉头微皱,罗七脸色也不好看。

徐元俭算完账,继续道:“军师说,互助社织了张‘网’,将来可能架空咱们。这话有理,但老朽想问——他们织网的这些‘线’,是咱们以前真正攥在手里的吗?”

他自问自答:“不是。那些零散货主,以前是散沙,咱们想管,管不全,管不好;那些精细装卸,咱们的弟兄粗手粗脚干不了,也不愿干;那些城内短途配送,水道复杂,利润薄,咱们的大船进不去,小船又看不上。”

“现在互助社把这些散沙聚起来,把粗活做细,把薄利做厚——他们是无中生有,做了个新盘子。”

“咱们要砸这个盘子,得先想想:砸了之后,这些散沙会回到咱们手里吗?不会,它们只会散得更开,或者……被盐帮捡走。”

提到盐帮,徐元俭语气加重:“程淮那老狐狸,面上跟互助社和气,心里指不定怎么算计。”

“咱们若现在跟互助社、天鹰门斗起来,耗费银钱人手不说,一旦露出破绽,盐帮会怎么做?”

“他们会老老实实看戏,还是趁机吞咱们的码头、抢咱们的船期?”

雷豹的眉头越皱越紧。

钱,他心疼;被盐帮捡便宜,他更不能忍。

“我们漕帮真正的根基是什么?是每年数十万石的大宗漕粮运输!是连通南北的远程商船航线!是那些一单生意就抵得上百家小商户的豪商巨贾!”

徐元俭看着雷豹,语重心长:“帮主,我们的力气,我们的银钱,我们的人手,应该用在刀刃上——用在巩固漕运主干,用在提防盐帮渗透,用在打点朝廷关节。”

“而不是耗费在那些我们原本就看不上的零碎上,去跟一个不知根底的新兴势力打一场胜负难料、且后患无穷的暗战。”

他最后总结,声音恢复平稳,却字字千钧:“老夫并非怯战。若互助社敢动我们漕运根本,老夫第一个赞成与其死战。”

“但如今,他们并未越界,只是在收拾那些我们丢弃的边角料。”

“我们为此大动干戈,耗费资源,最终便宜了谁?是坐山观虎斗的盐帮程淮?还是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

徐元俭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略显燥热的议事厅里。

雷豹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赵坤握着玉扳指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他知道徐元俭说的有道理,而且是立足于漕帮自身利益的、无法反驳的道理。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强硬地搬出“燕王府利益”,那只会暴露自己,引起猜疑。

罗七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徐元俭已经把所有的现实困难都摆在了台面上——钱、人、后果、值不值。

他那套“打了再说”的逻辑,在如此详尽的实际问题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议事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雷豹看看赵坤,又看看徐元俭,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粗大的手掌上。

他爱财,怕亏本,更怕为了一点“边角料”跟人拼得两败俱伤,最后让程淮那老狐狸捡了便宜。

“老徐……”雷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说得对。那些零碎玩意儿,不值当。”

他抬起头,眼中有了决断:“军师,你的顾虑我明白。但眼下,咱们的核心是大宗水运,是远程航线。互助社那边……先看着。只要他们不碰咱们的命根子,那些零碎,让他们折腾去。”

赵坤心中一沉,知道事不可为,只得躬身:“帮主明断。属下会加派人手,严密监视互助社动向。”

雷豹又看向罗七,厉声道:“罗七,管好你手下的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去找互助社的麻烦!违令者,帮规处置!”

“……是。”罗七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徐元俭微微松了口气,补充道:“帮主,咱们也可暗中观察互助社那套做法。若真有可取之处,比如他们那‘精细装卸’、‘信息整合’,咱们未尝不能借鉴,用在大宗货物的末端处理上,或许能减少损耗,提高效率。”

这话务实,雷豹听了点头:“嗯,老徐你留意着。有好法子,咱们学过来。”

“是。” 议事至此,基调已定。

赵坤退出总堂时,夜色已深。

他站在廊下阴影中,望着东南方向,眼中寒光闪烁。

“徐元俭……坏我大事。”他低声自语,袖中拳头紧握,“陈洛……且让你再得意几日。待我摸清你全部底细,定要你连本带利吐出来!”

他身影一晃,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