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北凉明月 · 天涯此时（2/2）

徐凤年也笑着看向林衍：“林兄，不必拘束，随意即可。”

林衍放下酒杯，心中千头万绪。他知道徐渭熊此举，未必没有进一步试探他底蕴的意思。但他此刻，确有一股情绪淤积胸中，不吐不快。

他起身，走到敞开的轩窗前。夜风拂面，带着水汽和桂花的甜香。天空中，一轮皓月当空，清辉洒满人间，也洒在遥远不可及的异时空。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诗毕，轩内一片寂静。

李白的《关山月》，本是写边塞征人思乡，此刻被林衍在此情此景吟出，其雄浑苍茫的意境，深沉真挚的情感，瞬间压过了此前所有诗作。尤其是诗中那股超越个人、囊括时空的苍凉与孤独，仿佛不是出自一个青年之口，而是沉淀了无数岁月与旅程的灵魂回响。

徐渭熊怔怔地看着林衍的背影，手中的酒杯忘了放下。她博览群书，精于诗词，自然能品出此诗的不凡。这绝非应景之作，而是情感积蓄到极致的自然喷薄。诗中那份厚重的“望”与“思”，那份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甚至更遥远距离的孤寂，让她心神震动。

徐凤年也收起了笑容，眼神复杂。他听出了诗中的边塞风霜，更听出了那份深藏的灵魂漂泊之感。这位林兄，心中藏着的故事，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

就连一直漠然的李淳罡，也抬头看了林衍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低声咕哝了一句：“也是个有故事的。” 便又低头喝酒。

温华虽然不太懂诗，但也觉得师父念的句子特别好听，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让他心里也跟着有些沉沉的。

良久，徐渭熊才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对林衍敛衽一礼：“先生大才，此诗……当为今夜魁首。渭熊受教。” 她亲自斟满一杯酒，双手奉上，“敬先生，亦敬先生诗中……那轮照遍万古、亦照彻离人的明月。”

林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却压不下喉头的微哽。

“郡主过誉。偶有所感罢了。” 他平静道，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明月。

诗会继续，但经此一诗，气氛已变。后续虽有佳作，却也难掩《关山月》的光彩。众人看向林衍的目光，除了原本的敬畏，更多了几分由衷的叹服。

夜渐深，月已中天。

宴席散时，徐凤年走到林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林兄，早些休息。北凉……也是家。”

温华也跟过来，小声道：“师父，您还有我呢。”

林衍看着他们，心中暖流涌动，那份蚀骨的孤独感，似乎被冲淡了一些。他点点头：“我无事。你们也回去吧。”

众人渐渐散去。李淳罡早已不见踪影。徐渭熊在离开前，又深深看了林衍一眼，眼神复杂难明。

林衍没有立刻离开揽月轩。他独自凭栏，望着水中摇曳的月影。

“月凉，秋水……中秋安康。”他对着虚空，轻声说道，仿佛那轮明月真能将他的话语带到不可知的远方。

夜风清冷。他知道，路还要继续走。在这雪中世界，他有新的责任，新的羁绊，新的道路要去求索。但那些逝去的、远隔时空的温暖与遗憾，也将永远是他“道心”的一部分，是他之所以为“林衍”的底色。

道是无情却有情。太上忘情，并非绝情，而是将情融入更宏大、更恒久的“道”中。

他转身，离开水边，身影融入王府深深的夜色。月光洒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单却坚定的影子。

这一夜，北凉的明月，照见了一个游子最深沉的乡愁，也见证了他道心上，一次无声却重要的淬炼。

而远在不可知时空的某处，一座开满桂花的清幽院落里，一个身着素衣、眉眼温婉的女子，正对月抚琴，琴音幽幽，似有所感，忽然指尖一顿，一滴清泪无声滑落，滴在琴弦上，溅起细微的颤音。

另一处，云海孤峰之巅，一道白衣身影孑然独立，仰望着同一轮明月，清冷的眸子里，映着皎洁的月光，也映着一丝极淡、极深、无人能懂的怅惘。

明月千里，天涯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