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凿阵·剑破鹰扬(2/2)
耶律虹保持着举槊上挑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息。
两息。
三息。
咔嚓。
浑铁槊居中而断。断面光滑平整,仿佛那不是百炼精钢,而是一根脆弱的枯枝。
紧接着,踏雪乌骓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马身自眉心至马尾,缓缓浮现一道血线。血线迅速扩大,战马竟被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向两侧倒下。血浪向两旁分开,内脏哗啦流了一地。
耶律虹怒目圆睁。
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想动,却感觉不到身体。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开始涣散。最后的念头划过脑海:
“……好快。”
快到他根本没看清剑是如何来的,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快到死亡已经降临,他还在思考如何应对。
上半截身躯从马背上滑落,砸入泥泞。
下半截仍保持着骑乘的姿势,随着倒下的半匹马一起倾倒。
北莽鹰扬郎主将,金刚境巅峰,号称年轻一代第一猛将的耶律虹——
一剑,毙命。
主将瞬亡,鹰扬郎终于彻底动摇。
残存的六百骑阵脚大乱。前军想要后撤,后军还在前冲,左右两翼互相挤压,战马受惊,嘶鸣着四处乱撞。原本严整的军阵,瞬间变成一锅沸粥。
温华趁势杀入乱军。
木剑不再追求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最简单的劈、砍、扫。每一剑都灌注着初入指玄的感悟,真气与天地间某种无形之力产生微妙的共鸣。
专劈马腿。
这是最有效、最省力的战法。战马倒下,骑兵便失去大半战力。少年在乱军中穿梭,身形如游鱼,木剑如闪电。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与凄厉的惨叫声。
他浑身浴血,有自己的血,更多的是敌人的血。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剧痛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少年恍若未觉,越战越勇。
丹田内,那层“指玄薄膜”在一次次挥剑中愈发清晰、愈发凝实。每一次真气流转经过此处,都会引起更强烈的共鸣。他能“感觉”到周围雨水的轨迹,能“感觉”到空气中杀气的流动,能“感觉”到每一匹战马肌肉收缩的节奏。
这就是指玄吗?
这就是触摸天地玄机的感觉吗?
温华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从未如此强大,也从未如此清醒。
第三十七次挥剑。
木剑斩断一名百夫长坐骑的前腿。战马悲鸣倒地,百夫长翻滚着摔出,手中的弯刀下意识地向上撩起,直取温华咽喉。
这一刀很快,很刁钻,是北莽骑兵临死反扑的绝技。
若是半柱香前的温华,至少要付出轻伤的代价才能接下。
但此刻的温华,甚至没有去看那刀。
他只是凭着“感觉”,手腕一翻,木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下点去。剑尖精准地点在弯刀刀脊七寸处——那是这把刀最脆弱的受力点。
铛!
弯刀脱手飞出。
木剑顺势上挑,划过百夫长的咽喉。
血花溅起,温华却愣住了。
不是因为杀人——今夜死在他剑下的已不止十人。他愣住,是因为刚才那一瞬间,木剑剑身上,忽然迸发出一道三尺长的银色光华。
薄如蝉翼,凝如实质。
剑气外放。
那道剑气贴着剑身延伸出去,所过之处,落下的雨线被整齐地切成无数细碎的珠粒。珠粒在空中短暂悬浮,反射着四周的火光与月光,仿佛漫天星辰坠落。
“剑气外放!”不远处的李肃在乱军中回首,不禁失声惊呼。
他是沙场老将,见过不少武林高手。深知“剑气外放”意味着什么——那是指玄境稳固的标志,是真气淬炼到极致、与天地玄机初步融合的证明。许多武者摸到指玄门槛后,要耗费数年甚至十数年苦修,才能做到这一步。
而这个少年,半个时辰前才刚刚触摸到门槛。
现在,他已经站在门内。
林衍收剑回鞘,目光扫过温华,微微颔首。
没有赞许,没有惊讶,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眼中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欣慰。
孺子可教。
两军混战,胜负已分。
主将战死,阵型溃散,鹰扬郎虽悍勇,却也无力回天。半柱香后,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百夫长被三名陵州卫乱枪挑杀,尸体挂在枪尖上,随战马冲锋的惯性甩出三丈远,砸入泥泞。
战场归于死寂。
只有伤马断断续续的哀鸣,只有雨水冲刷血洼的哗哗声,只有风穿过破碎旗帜的呜咽。月光重新被乌云吞噬,雨势却渐渐小了,从瓢泼转为淅沥。
林衍站在尸山血海中,惊鸿剑已归鞘。
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汇聚成流,沿着下颌滴落,坠入脚下汇成小溪的血河中,溅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他的青衫下摆浸透了血水,沉重地贴在腿上,但脊背依然挺直如枪。
“伤亡?”他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带丝毫情绪。
李肃策马过来,在五丈外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回公子,我军折十七骑,重伤八人,轻伤四十五。歼敌五百七十余,俘敌三十,其余溃散。”
顿了顿,他补充道:“缴获完好的战马两百二十一匹,投矛四百余杆,弯刀、弓箭不计。”
这是辉煌的战果。
以五百轻骑对七百精锐,在敌方占据地利、早有准备的情况下,不仅击溃敌军、斩杀主将,自身伤亡还控制在如此低的程度——这已经不能用“胜利”来形容,这近乎奇迹。
但林衍脸上没有任何喜色。
“马匹、兵刃尽数带走。”他下令,“把俘虏绑作一串,堵嘴,押在队尾。重伤员留下两人照料,其余人一刻也不停,继续驰援。”
“遵命!”
军令传下,陵州卫迅速行动。有人收拢战马,有人搜集兵刃,有人将俘虏用绳索串联起来。整个过程有条不紊,显然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温华提着木剑走过来。
少年双臂微微颤抖——这是力竭的征兆,也是初入指玄后身体尚未完全适应的表现。但他眼中燃烧着灼热的光芒,那光芒比天上的星辰更亮。
“师父,我成啦!”他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满是血污的脸上格外醒目。
林衍从马鞍旁解下一只牛皮酒囊,抛给他。
温华接过,拔开塞子仰头就灌。烈酒入喉,如火线滚过胸腔,驱散了雨夜的寒意,也抚平了激战后的躁动。
“指玄初境,尚未稳固。”林衍看着远方,“以战养气,再杀三阵,才算真正站稳。”
少年抹去嘴角酒渍,笑容更盛:“再杀十阵也无妨!”
他是真的不怕。初入指玄的感悟还在体内奔流,那种触摸到天地玄机的感觉太过美妙,美妙到让人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恐惧。他现在只想战斗,只想在战斗中让这层境界彻底夯实,只想证明自己配得上“林衍弟子”这个身份。
雨幕深处,断马崖方向的紫黑狼烟愈发浓烈。
那烟柱粗得惊人,即使隔着十几里,依然能看到它如一条黑龙般扭动着冲上云霄。偶尔有雷光劈下,不是自然的闪电,而是高手交锋引发的真气爆炸。电光闪烁的瞬间,远山的轮廓被照得清晰无比——嶙峋如兽骨,血色浸染。
那是主战场。
那里有北凉世子徐凤年,有剑神李淳罡,有北莽埋伏的宗师,有决定天下大势的厮杀。
林衍翻身上马。
湿透的青衫贴在身上,很重,很冷。但他握缰的手稳如磐石,目光坚定如铁。
“下一阵,是断马崖主战场。”
他低声道,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誓言的分量。似对温华,似对自己,也似对冥冥中注视着这一切的天道——
“今夜,我以我剑,开血路。”
“凡挡我者——”
“皆斩。”
最后两个字吐出时,一股无形杀意冲天而起。不是真气爆发,不是威压释放,而是一种“意志”的宣告。方圆百丈内,所有陵州卫同时感觉到心头一凛,仿佛有冰冷的剑锋抵在咽喉。
那是剑意。
是林衍的剑意。
温华握紧木剑,感受着这股剑意。与师父的相比,自己那点初入指玄的感悟,简直如萤火之于皓月。但他不气馁,反而更加兴奋——有山在前,才有攀登的意义。
“上马!”李肃大喝。
铁蹄再起。
五百骑——不,加上缴获的战马,现在是七百余骑——踏破尸山血海,冲入更深的黑夜。马蹄踩过同伴与敌人的尸体,溅起的不是泥水,是血水。血水在空中绽开,又被雨水冲淡,汇入大地,将这片战场永久染成暗红。
雨声、雷声、马蹄声、铠甲碰撞声、俘虏挣扎的呜咽声,还有每个人胸膛里越来越响的心跳声,汇成一曲肃杀的行军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