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襄樊棋局 · 胭脂割鹿(2/2)
裴南苇闷哼一声,手腕一麻,短剑脱手飞出,“叮”一声没入旁边土中。
两人瞬间贴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裴南苇另一只手并指如刀,戳向徐凤年咽喉,却被徐凤年另一只手轻易架住。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裴南苇眼中的冰冷杀意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惨然与一丝解脱。她嘴唇微动,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快速说道:“赵衡要我杀你,以表立场,亦要借你手除我……剑上有‘缠绵’,见血封喉,但方才未破你真皮……我怀中左襟内层,有他欲与你交易的信物与半部《割鹿台》概要……取走,对外宣称我已伏诛或逃走……让我‘死’在这里,或者,带我走,囚我一生……”
话语极快,信息量巨大。徐凤年眼神急剧变幻,瞬间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刺杀”与“交易”。靖安王既要向离阳朝廷展示与北凉的对立(刺杀北凉世子),又要借自己的手处理掉裴南苇这个可能知晓某些秘密或本身就是麻烦的女人,同时还想与自己达成某种私下交易。《割鹿台》秘籍,正是诱饵。
电光石火间,徐凤年已做出决断。他松开钳制裴南苇的手,顺势从她怀中快速摸出一物(触感是纸张和一枚硬物),收入自己袖中,同时低声道:“得罪了。”
说罢,他手掌在裴南苇肩头轻轻一推,力道巧妙。裴南苇踉跄后退数步,跌坐在地,脸色苍白,仿佛已被制服。
徐凤年则捂住自己手臂上一处较深的伤口(故意被划伤,但未中剧毒),对着闻声终于赶来的护卫喝道:“刺客已重伤逃遁!封锁别院,仔细搜查!”
护卫们立刻行动。徐凤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神情木然的裴南苇,对赶来的管事道:“此女行刺本王,已被重伤,暂且押下,严加看管!待本王禀明王叔,再行处置!”
管事喏喏应下,将看似失去反抗能力的裴南苇带走。
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就此落幕。
次日,靖安王赵衡闻讯“大惊”,亲自前来别院“慰问”,并严令彻查。最终,“查明”是府中一名失宠侧妃因嫉生恨,铤而走险,如今已“重伤不知所踪”。赵衡“痛心疾首”,再三向徐凤年致歉。
当日下午,赵衡单独邀请徐凤年入王府密室“压惊”。
密室中,只有两人。赵衡脸上的“悲痛”与“歉意”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与算计。
“贤侄,昨夜受惊了。”赵衡淡淡道,“南苇那孩子,性子烈,本王也未曾料到她竟会如此。”
徐凤年包扎着手臂,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平静:“王叔不必自责,凤年无恙。只是不知,王叔接下来有何指教?”
赵衡盯着徐凤年看了片刻,缓缓道:“明人不说暗话。离阳朝廷对北凉,始终心存忌惮。本王坐镇青州,夹在中间,有时也颇为难做。昨夜之事,外人看来,是你我两家已然结仇。这,或许正是有些人想看到的。”
徐凤年不语,静待下文。
“但仇,未必不能是‘假仇’。”赵衡继续道,“南苇留在你手里,活要见人,死……最好也是你北凉说了算。青州与北凉,相隔不远。有些消息,有些货物,有些……不方便朝廷知道的人或事,或许可以走得通一些。当然,这需要默契,也需要‘诚意’。”
“王叔的‘诚意’是?”徐凤年问。
赵衡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推给徐凤年:“这是《割鹿台》上半部抄本。下半部,待你我合作愉快,时机成熟,自当奉上。此术虽非正道,但于观测气运、梳理地脉、乃至……在特定情况下‘割’取无主或敌对之气运为己用,颇有奇效。对你坐稳北凉,应对离阳,或有所助益。”
徐凤年打开锦盒,里面是半卷古朴的帛书和一枚特制的青玉符(信物)。他快速浏览了几眼帛书开头,心中震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合上锦盒。
“王叔厚意,凤年心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
“本王知道。”赵衡打断他,“不急。贤侄可慢慢考虑。离开襄樊时,本王会对外宣称,将‘神志不清、已无威胁’的裴南苇,赠予贤侄‘以示补偿,缓和关系’。至于她到底如何,是生是死,是囚是放,皆由贤侄决断。这,也是本王的诚意之一。”
徐凤年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好。凤年,记下王叔这份情谊了。”
交易,在密室的昏暗中达成。
数日后,北凉世子车队离开襄樊。随行的,除了原班人马,还多了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靖安王府对外宣称,侧妃裴南苇因惊吓过度,神智有损,靖安王怜其孤苦,又为缓和与北凉世子关系,特将其赠予世子,望北凉能予以照料。
消息传出,襄樊哗然。
“靖安王竟将侧妃送人?还是送给那位北凉世子?”
“听说那裴南苇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徐凤年这也敢收?”
“啧啧,北凉世子果然风流胆大,连靖安王的女人都敢接手!”
“什么照料?分明是软禁了吧?这靖安王,也是够狠……”
“嘿,你们没听说吗?‘世子不是真无敌,世间犹有裴南苇’!连靖安王的美人都能带走,这位世子殿下,可真不是一般人物!”
流言蜚语,迅速传遍襄樊,并随着南来北往的商旅,向天下扩散。“世子不是真无敌,世间犹有裴南苇”这句话,更是以惊人的速度,成为江湖朝堂茶余饭后的谈资,为徐凤年本就复杂的名声,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车队中,那辆青篷马车始终寂静。裴南苇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被安置在内,有专门的北凉婆子和护卫“照看”。她很少说话,只是偶尔透过车帘缝隙,望着外面不断倒退的景色,眼神空洞,又仿佛沉淀着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有时,她的目光会掠过徐凤年所在的马车,复杂难明。
林衍坐在自己的马车里,手中把玩着徐凤年私下分享给他阅览的《割鹿台》上半部抄本。他的混沌真意,不仅快速理解着其中关于气运观测、地脉梳理的偏门秘术,更与他在襄樊城中感知到的、那些微妙的气运流动变化相互印证。
他“看”到,裴南苇身上,确实缠绕着一丝极其稀薄、却根深蒂固的奇特“气运”,这气运并非福缘,更像是一种“标记”或“因果”,与她本身的命格格格不入,似乎是被强行关联。而靖安王府乃至整个襄樊城的气运,在裴南苇离开后,也发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涩的波动。
“气运之道,玄之又玄。夺运、窃运、割运……此界对气运的认知与运用,竟到了如此地步。”林衍合上帛书,心中思忖,“《割鹿台》虽走偏锋,但其中理念,对我理解此界‘天地人’三才互动,尤其是‘意’与‘气运’之间的关系,大有裨益。徐凤年得此物,未必是福,但绝对是重要的筹码。”
他望向窗外,车队正驶离襄樊地界,前方道路延伸向更辽阔也更未知的北方。
徐凤年以自身为饵,以裴南苇为棋,与靖安王下了一盘凶险的暗棋,换来半部秘典和一个潜在的、不可靠的盟友。这份胆识与心机,让林衍再次刮目相看。
而他自己,则在这场充满了胭脂味与算计气的襄樊棋局中,对雪中世界的认知又深了一层。武道非独力,气运、权谋、人心,皆是这宏大画卷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马车辘辘,碾过官道,将襄樊的锦绣与暗流抛在身后。前路,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多的风雨,更复杂的博弈,以及……更接近武道巅峰的风景。
林衍闭目,丹田内“万法道种”缓缓旋转,混沌真意流淌,开始尝试以《割鹿台》中的某些理念,观察和解析自身与周遭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气运”之线。
武道之路,漫漫其修远。在这气运交织、龙蛇起陆的雪中世界,他的求索,才刚刚开始。